陈 也
上初中时,我虽然很聪明,可成绩却惨不忍睹,经常逃学,同一群和我一样的孩子四处游荡,打个小架,闯个小祸,并以此为荣。
那年中考,我们的考场被安排在县城的一所中学。为了让我安心考试,妈妈给了我25元零花钱以备急用。第一次可以在城里呆上3天,身上还揣着平生最大的一笔零花钱,我简直乐坏了。在考试的间隙里,别人忙着复习做最后一搏,我却忙着盘算怎样痛痛快快地花掉那25元钱。自然,那年我考得一塌糊涂!
没考上高中,家里也没钱让我读“高价”,于是我随一位表叔到厦门打工。就这样,刚跨出校园的我,成了一个建筑工地上年纪最小的民工。
到厦门3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和工友在三楼粉刷外墙。当我从这边的脚手架上到另一个脚手架时,一不小心脚底踩空。我吓得魂飞魄散,意识里一片混沌,只觉得身子猛地往下掉。我本能地挥舞着双手,恰好右手臂碰到一根横木,便不顾一切地搂了过去。惯性却让我继续坠落,胳膊紧贴着横木直往下滑,直滑到最末端才用五指死死地钩住。横木上满是坚硬粗糙的混凝土,还挂有几截铁丝头,我右手臂上的皮被刮去了大半,露出红红的血肉。
等工友手忙脚乱地把我从半空中解救下来,我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身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因为手臂上的伤,我干不了活了,只得回老家。走前的那个下午,表叔陪我去找包工头要工资。算过工资,表叔向包工头赔着笑脸说:“看医生时他这伤花了些钱,能不能给补些医药费?”包工头阴沉着脸,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历来都没这规矩!”
表叔不停地搓着双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才低着声音说:“他是干活时受的伤,报上说了,像这种情况,按《劳动法》包工头该给些医药费的。包工头鄙夷地斜了我一眼,重重地敲着桌上一张报纸冷笑道:“报纸上说——你们认得报上几个字?两个乡巴佬也跑来和我讲法律,滚出去!”
瞬时,一股热血涌上我的脑门,鼓鼓地涨得难受。我捏紧了拳头,愤怒地盯着包工头肥胖的脸,恨不得一拳打得他鼻青脸肿。
记不得那天是怎么走出包工头的办公室的,惟一的印象是,回到工棚里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我背向表叔面朝墙站着,不愿他看到我脸上的泪水。表叔轻轻走到我身旁,用他布满老茧的手来擦我的眼泪,叹着气说:“二娃子别哭了,出门干活总免不了受些气。”话还没说完,他深陷的眼窝里也涌出两行清泪。
那晚,我躺在工棚里,听着工地围墙外都市喧嚣的声响,想着那年25元的零花钱,想着刚离我而去的校园,想着此刻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的同学,想着白天包工头脸上鄙夷的笑··· ···
漫漫长夜,我就这样在黑暗中睁着双眼望着棚顶,心里涌着凄凉,默默地流泪。
第二年开春,我坐在了复读班的教室里。因为落下的课程太多,在复读的那些日子里,我从未在凌晨两点之前入睡过。5个月后,我再一次走进了中考的考场。当手抱考卷的监考老师走进考场时,我脑子里闪现的不是单词,不是公式,而是5个月里用坏的那3只台灯灯泡那一刻,我瘦削的脸上写满了自信。
一切如我所愿,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县里最好的一中。在那所省级重点高中我又连续拿了11次年级第一。
3年后的初秋,我第二次来到了厦门,带着一张厦门大学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 ···
如今,每一次路过174医院,我总禁不住望向它背后那座18层的大厦,许多年前它还只是一片工地,那里曾发生的一些事早已为人们所淡忘了,可是它却彻底地改变了我的命运,同时也在我右手臂上印下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疤。因为这道长20多厘米面目狰狞的伤疤,从16岁那年起,我就再没穿过一件短袖上衣。但我心里没有一丝怨尤,有的只是感激。
我相信,那伤疤是上帝对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的管教,有着恩典的隐意——就像太阳对生命的炙烤,那不是毁坏,而是拯救,只为让它积蓄更多的力量。
(马 俊摘自《中国青年》200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