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军礼
既然是乡村，就得有点儿什么。不是金，不是银，是一种气息，乡村里才有的那种气息！
乡村的气息是幽香的泥土味，清香的庄稼味，猪粪、牛粪、马粪、驴粪掺和在一起的野臭味。乡村的气息还是一望无际的绿野，静静流淌的溪水，山坡上吃草的牛羊，场院里觅食的鸡鸭··· ···阳光从山那边漫过来了，一切的一切便都活了··· ···
人流如织，汽车聒噪，煤烟滚滚，臭水四溢，空气污浊的地方不是乡村。乡村不是这副模样。乡村的空气要论价的，当然，那是金钱买不到的，就是千万富翁、亿万富翁，想出千两银、万两金，乡村人也不会将空气卖给你！
乡村的第一丝气息是从清晨开始的。清晨的气息很清爽，清爽的气息中，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日头在东山那头的旮旯里藏着呢，她不忙着出来，只撒一抹淡淡的早霞在空中。乡村人不叫早霞，叫晨曦。晨曦是一种很瑰丽的色彩，她打扮着朦朦胧胧的村落，打扮着寂寂静静的田野··· ···伴随着清晨的气息，四处走动。清晨的气息走过碧绿的草地，草地上晶莹透亮的露水珠儿欲掉未掉。清晨的气息走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昂头挺胸的树木给她唱歌··· ···
清晨的气息走进庄稼汉的院落，院落的主人早起来了。汉子担着两只大木桶，去山泉边挑水。山泉距院落二里多路，汉子每天清晨都要例行这么一次“公务”。别以为那是苦行僧，乡村人强身健体，用的就是这一招。
院落里本来有井，但庄稼人不习惯喝。庄稼人喝惯了山泉的水，山泉的水才养人。硕大的木桶盛满清粼粼的泉水，汉子挑在肩上，仿佛玩弄一副玩具那样的轻松。扁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汉子扯开嗓子唱起了山歌——“前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哎呀，两盏盏的那个灯··· ···”山歌，惊飞草丛中的野鸡，吵醒呼呼大睡的野兔··· ··动物们醒了，整个山谷也就醒了。
汉子将泉水倒进黑油油的水瓮，女人早把饭做好了。碗里两只荷包蛋，碟里一沓烫烙饼。汉子惬意地吃喝，女人就去放鸡喂狗。狗是花毛狗，鸡是红毛鸡。红毛鸡一个个肥䐛（dā）䐛的，只看见身子望不见腿。肥䐛䐛的红毛鸡前扑后拥地冲向草地，那里有绿油油的青草，胖乎乎的虫··· ···一个夏天，主人家能节省下不少的饲料，鸡们便在草丛里实现着自己的价值··· ···等到冬月，它们就是成品鸡了，能为主人换来过日子的钞票。
鸡们在草地上悠闲地觅食，花毛狗就在草地边得意地啃骨头。骨头是主人给的，主人喂着狗，为了看鸡。狗和鸡是好朋友，鸡走到哪里，狗跟到哪里。手脚不干净的混混子要打鸡的主意，花毛狗就将他赶走；黄鼬、狐狸什么的想叼只鸡打打牙祭，狗便将它们咬翻。
太阳出山后，乡村的气息就伴随着劳动的人群走动一一这边在朝气蓬勃地割麦，那边在热火朝天地打场··· ···太阳当午时，气息就跟着人们去窑洞里了。
窑洞是乡村独有的建筑。三九寒天，免烧暖气；酷暑炎夏不用空调。割了半天麦，碾了一晌场，端一碗浆水面，来到窑洞，仿佛走进夏天的唐古拉山，有一种凉丝丝的气息迎面扑来。享受着凉爽的气息，一碗浆水面就滚进肚里。浆水面是败火的食物，清肝利肺、去邪避暑，加上这窑洞里凉飕的气息，想多惬意，有多惬意。
惬意在乡村的暑夏里，暑夏的乡村，归农家人独有。凉丝丝的窑洞，是农家人的窑洞，由全村人共同享用。
村落早迁出窑洞了，全村人住到了平地，听说是为了追赶现代化的步伐。追赶现代化的农家人丢不下窑洞，全村只留了这么一孔。窑洞长二三十米，宽八九米，早年间，这里是开大会的地方，如今用来避暑，再好不过。
拉几张凉席，往窑洞中央一铺，上面就躺满老人、小孩。老人们抽着苦味的旱烟，说的净是前三皇、后五帝的事。小孩们在凉席上打滚，一个骑在一个的脖子上，架马凳··· ···窑洞深处，传来“吱嗡吱嗡”的声音，那是几个婆婆在纺线。一处拐窑里，支着几架织布机，一帮年轻媳妇正在心神专注地织着土布。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就生怀古意念。市场上的土布突然走俏，乡亲们就自愿组织了纺织队，专给市场提供土布··· ···暑夏的窑洞是天然的工厂，天然的工厂不收租金，这是乡村人的独创··· ···
到了晚上，乡村的气息会变成夜的气息。夜的气息是一丝幽灵，这里逗逗，那里荡荡，将那些夜行虫驱赶出来，给大地唱歌。歌喉嘹亮者要属蟋蟀吧，当然还有蝼蛄！别看它们的名声不怎么好，唱歌却是行家里手。它们能唱许多歌，“哩哩哩哩··· ···“是一首情歌，它们在给大地歌唱的同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情人··· ···“哩哩哩哩”如果翻译成人的语言，是否就是“快来相会一一快来相会一”的意思呢？当然，还有“噜噜噜噜··· ···”这是驱赶敌人的声音··· ···昆虫界同样处处充满着杀机，两军相逢勇者胜，只有胜者，才能生存下来！
蟋蟀的歌声惊动了天上的星星，星星拉长耳朵听着，就想坠到地上，参加合唱。但它们下不来，只好那么眼巴巴地看着。
蚊子来了，这些无孔不入的坏家伙，总想趁万籁俱寂之时吸一口血，繁衍自己的后代。夜的气息早就安排好蜘蛛了，蜘蛛在蚊子出入的地方撑开一张大网，将这些吸血鬼一网打尽。当然，还有蝙蝠，它们专门对付蛾虫。别看蛾虫有非常地道的反侦察能力，但它们总是逃脱不了蝙蝠的追击。蝙蝠的声纳系统是精密的武器，它们就是靠这种武器跟踪敌人，并最终将敌人吃掉才一代一代地生存下来。人类制造的雷达，也许是从蝙蝠那儿学来的吧？
因此，有人断想：蝙蝠是田鼠进化的动物，确切与否，不得而知。可乡村夜晚的田鼠确实猖狂——它们闯进农家粮仓，糟蹋粮食；甚至窜入鸡舍，咬死小鸡，恪守职责的花毛狗竟然也束手无策。夜的气息召唤着猫头鹰，它是田鼠的天敌，对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绝不手软，瞄准个，撂倒一个··· ···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正是融入了这么多的夜行虫、夜行兽、夜行鸟，夜晚的气息才是乡村的气息。乡村的气息不光厮守着整个夏天，一到春天，她们就显示得很妩媚。她们是春天的信使，弄一抹阳光、一抹温暖、一束鲜花，将整个大地装扮得万般绚丽。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乡村的气息一会儿是收获的老人，督促人们快快珍藏成熟的庄稼；一会儿又是无情的秋风，一夜之间，会使满山坡的绿变得满目凄凉。严寒的冬天，乡村的气息是霜、是冰、是雪，会使大地惟馀莽莽。自然，雪飘冰冻的日子，是农人猫冬的好季节··· ···
乡村的气息，一年四季都有。如果你有兴趣，就常去乡村看看。你可以在农家的小屋坐坐，院里遛遛，或者干脆顺着地头、山脚、小河、路边随便走走，乡村的气息都会热情地接待你。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乡村人。乡村人，才能体味出乡村的气息一一那是生命的、青春的希望的、成长的气息··· ···
（车满宝摘自《散文百家》2003年第11期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