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英友
母亲出嫁那天,外公家里非常热闹,来了很多喝喜酒的乡亲,个个都是喜眉笑颜的。可是身为喜东家的外公却眉头紧锁,高兴不起来。原来婚礼上缺了一角,谁?掌礼柜的。
那年月,乡下读书人少,想找一个拿得起笔的人还真是不容易。外公一个月前就请下了村小学校长,到时候过来帮忙掌礼单,没料想,就在前一天,校长突然进县城开会去了。外公的心也就跟着悬了起来:校长第二天若是回不来怎么办?
天近响午了,校长还真是没回来。礼轻情义重,乡亲们看重的是礼尚往来,没个掌礼柜的怎么成?外公心急如焚,在院子里直兜圈子。就在这时,院外来了个要饭的。
要饭的身体瘦弱单薄,穿得倒干净利落。来到院门口,他放下手中的半袋粮食,弯腰从袋子里取出笔墨,吹了吹门壁上的灰尘,蘸足了墨汁,刷刷刷,在墙上题了一首诗。
乡下行乞的花样百出,耍猴的,卖艺的,唱戏的··· ···有什么能耐使什么能耐,这在墙上题诗也是能耐,外公看得多了。可就在外公抓把米打发这行气者的时候,一扭脸,他看到了墙上的字。外公不识字,诗的意思他不知道,但那字笔力遒劲,乌黑泛亮,一看就是好字。外公顿时有了主意:他要请要饭的先生掌礼柜。
外公客气地把先生让进屋,倒茶让座,以礼相待。先生受宠若惊,拘谨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待外公说出请求后,先生慌忙站起,摇头说:“不成不成,我一个穷要饭的··· ···”
外公拉下脸说:“先生是读书人,又有一手好字,莫非看不上我这土门土户的人家?”
先生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见外公诚意相邀,不再推辞,点头同意了。随后,外公便在小院的一角摆上一桌一椅,取出礼单,又将一只带拉链的黑包交给先生。先生往那儿一坐,这“礼柜”就算设定了。
再说乡亲们怀里揣着礼包早已等得心急。见礼柜摆上了呼啦围了上来,纷纷掏出礼包往先生手上送。先生不慌不忙先收礼,装入黑包,问清姓名后,再落笔写字。一份接一份有条不紊。外公在旁边照应一会儿,就忙其他的去了。
这会儿已是正响午,到了饭时,外公一声令下,大家全忙活起来。自家帮忙的,端盘子、拿酒、盛饭··· ···谁都不闲着。喝喜酒的乡邻呢,也忙,忙着吃。
好不容易,看到乡亲们嘴上冒油,吃饱喝足了,外公总算喘了口气。接下来轮到自家帮忙的吃了,饭菜上桌,外公刚要伸筷子,猛地想起,把一个人给忘了。
外公慌忙来院子里,往礼柜上一瞧,先生竟不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也没见着。外公拉开礼柜的抽屉,礼单在,可那只装钱的黑包却不见了。外公的心里“咯噔”一下,先生去了哪儿呢?这时,一位堂弟来到外公跟前,听外公如此一说,堂弟失声大叫起来:“哥!你还愣着干吗?这不明摆着吗,那穷要饭的携钱逃走了。”
一声惊呼,大家伙都围拢了过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刚才只顾着吃,谁也没留意要饭的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快,你们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分头去追呀!”堂弟朝几个侄子呵斥道,侄子们这才慌张地跑了出去。
“哥,你好糊涂,怎能让一个穷要饭的掌礼柜呢?”堂弟埋怨说。
“不,不会的,先生是读书人。”外公无力地辩解。
“可他是个穷要饭的,还会嫌钱扎手?”
哥俩这会儿无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愁眉苦脸地抽起闷烟来。半个时辰后,跑出去的侄子们相继回来了。看他们沮丧的样子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喜庆的场面顿时沉寂下来,大家的心里都沉甸甸的,黑包里少说也有好几百元钱,抵得上一年的收成啊!心思最重的当然是外公,饭也吃不下,一个劲地摇头叹气。沉闷中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突然有人高喊:“要饭的回来了!”
人们的精神顿时一振,蜂拥到院外一看,先生还真的回来了。手里拎着空布袋,腋下夹着黑包,快到门口了。外公迎上前,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大家正等着先生回来吃饭呢。”先生望了望大家,扬了扬手里的布袋说:“趁大家伙吃饭的空,我到镇上把粮食给卖了。”随后跟着外公进屋吃饭去了。
一场虚惊,大家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笑容。饭后不久,母亲在鞭炮声中走出了外公家门。乡邻们也跟着相继离开。差不多时,先生把外公叫到礼柜旁,将黑包交到外公手上,让外公清点,合计365元。外公接过黑包,脸上乐开了花。接着先生起身告辞,外公心存感激,送先生走出老远。
一晃就是二十年。暑假里,我到外公家玩,正赶上外公在家翻橱倒柜,不知道找什么东西,我站在旁边一眼发现了睡在箱底、当年母亲出嫁时的那本礼单,便拿起来一页页地翻看,边翻边乐:“嗬,这礼可真够大的!三元,二元,哇!还有一元五角呢。”外公说:“你笑什么,那时的三块钱抵得上如今的三百块,那时的钱值钱。”我没有理会外公,接着往后翻,突然我大叫起来:“外公,这儿还真有份大礼呢,刘仁勤,伍元。”“尽瞎说,我记得,最大的礼是你舅公投的,四块。”“外公,你自己看看吧,这最后一笔,明明写着:刘仁勤,伍元。”外公接过礼单,痴呆呆地瞅着,瞅着瞅着,双眼噙满了泪水。“外公,你…你这是怎么啦?”
“我想起来了,刘仁勤就是那个要饭的先生,那天他去镇上卖粮食,原来是为了投份礼呀··· ···”
(郭 昕摘自《故事家》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