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陶然
1967年的一天，吴晗、廖沫沙同被揪到一个矿区批斗。会前，两人被关在一起。廖见吴心情烦闷，愁眉不展，便悄声打趣说：“咱们现在成‘名角’了，像梅兰芳、程砚秋似的，如果一台戏没有我们出场，那就唱不成了。”吴被廖的话逗乐了，烦恼消失，随口问道：“那我们唱的是什么戏呢？”廖说：“唱《五斗米折腰》。”廖沫沙还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罪”的姿势，低着头行九十度鞠躬礼，又做坐喷气式飞机（双手反剪在后腰背上）的滑稽相。两位难兄难弟苦笑得流出了眼泪。
开完批斗会，两人被押上车返回。廖沫沙口占一首《嘲吴晗并自嘲》：“书生自喜投文网，高士如今受折腰。把臂栽头喷气舞，满场争着斗风骚。"
1966年夏天，当时在太原的赵树理被揪到烈日下批斗《十六条》把干部分成好的、比较好的、犯过错误可以改好的和死不改悔的四类。于是造反派问道：“赵树理，你是哪一类干部？”赵树理微微一笑：“说我是一、二类干部，我不敢往里挤。说我是个三类干部，你们不答应。说我是个四类干部，我自己又不承认。实在不行的话，就算我是个三类半吧。”这个“三类半”一出口，立即就把那些陪斗的“黑帮”们逗乐了，可是又不敢出声，只好捂住嘴把腰弯得更低些。
文学家聂绀弩研究《三国演义》、《红楼梦》、《金瓶梅》、《水浒传》，造诣颇深。书画家黄苗子将四部书名各取首字，书成“三红金水之斋”赠给聂。
“文革”时，造反派闯入聂家抄家，见“三红金水之斋”匾额，遂质问聂绀弩：“此匾何意？”聂绀弩暗想，如道真情，无疑雪上加霜，招致皮肉之苦，灵机一动，智答云：“三红者，思想红、路线红、生活红是也。”众人相觑忽又质问：“金字何意？”聂答：“金字，为红宝书上之金字。”“水为何意？”众人又问。聂绀弩知其时江青已被称为“文革旗手”，轻声回答：“水，为’旗手’江青‘江’之偏旁，因为‘尊敬’，不敢妄写，惟有以’水‘代之。”众人闻言，面对匾额，目瞪口呆。忽有人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羡慕旗手。”说罢砸碎匾额。聂绀弩无奈，惟有扼腕。
丰子恺有一种幽默的人生观，即使在“文革”期间，身受百般折磨，却仍能泰然处之。
当年，他把被批斗当作演戏，将坐牢视为参禅。夜晚在黄浦江上挨批斗，他说是“夜游黄浦江”。当他银白的长鬓被剪去一截，弟子们为其叫屈鸣不平时，他却毫不在乎地笑道：“这有什么关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来被下放劳动，在白雪皑皑的冬天，70多岁的丰子恺睡在地上，枕边堆满了从屋缝吹进的积雪，大清早还得到河边打水漱洗。面对这种凄惨的遭遇，他竟幽默地说：“地当床，天作被，还有一河滨的洗脸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无尽藏也。”
（曾 淼摘自《金秋》200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