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
菊和兰的较量,从做新娘的那天就开始了。
那天,两人的迎亲队伍在青牛山的小路上会合了。那一带有个风俗,谁的迎亲队伍被撂在了后边,谁婚后的运气就孬。冲着这个,两队的吹鼓手就鼓圆了腮帮、颈上的青筋暴起,拼了命地比赛起来。见分不出高下,有人提议,让两位新娘站在岔道五十米远的地方同时跑,谁先跑到回村的道口,谁就先走。人们只看到两位红衣女子旋风似的跑了起来,最终菊胜了。人们仔细打量才发现,菊足足比兰高出一个头,怪不得跑得那么快。兰就只得心里恨恨地认了输。迎亲队伍近了,两人才知道嫁到了同一个生产队,而且两家的屋檐挨着屋檐,居然成了邻居。
成了邻居的菊和兰就比别人多出许多口角来。今天你家的狗把我家的猫食吃了,吵了架;明天我家的鸡把你家菜园里的菜啄了,骂一通。吵来吵去,两人的较量就愈加激烈起来
不知菊是否因为自身“土地肥沃”的优势,不足一年就早早抱上了个女娃。看着兰瘪瘪的肚子,两人再骂架时,菊的气势就分明旺盛了许多。
兰就四处寻医问药,一年后也将白白胖胖的女娃抱在了怀里。
菊就愈发不甘示弱,一口气生了两个女娃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有了个男娃。
兰也憋足了劲,却不幸第三个娃还在肚里时赶上了计划生育。被迫引产的兰就像一架加足了马力的马车一下子断了缰绳,痛苦的滋味犹如三月的苦艾疯长起来
幸好兰的男人是个好男人,晚上在炕头对兰说:“你看那牛,不管公母,只要调教好了,母的拉犁还格外卖劲呢!”兰就笑着骂男人说:“有你这么打比方的吗?”自己阴沉沉的心却一下子让男人的话给照亮了。
就在菊抱着男娃尖酸刻薄的骂声里,兰的两个女娃逐渐长大了。也就六七岁的年纪,兰就赶着她们和自己一起劳动,打猪草、拾柴火、放牛,能干的都让她俩干。旁人就说:“又不是童养媳,是自己的女娃,咋那么使唤?”兰就说:“我给她们吃饱穿暖,吃点苦算啥?”等人走了又转头对撅着屁股正打猪草的女娃说:“你们记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两个女娃就点点头,其实不是明白了,是怕挨打,因为兰说过:“黄荆棍下出好人”
吃了苦的兰的两个女娃上学的时候就格外卖劲。兰就高兴地说:“好好学,咱家争取考出个女状元,比过隔壁那野小子。”兰说的野小子自然是菊的男娃。这时,菊的男娃正在人家树上偷桃子吃呢。听到那家的骂声后菊的声音就响起来,像村里通知开会的大喇叭。菊说:“你骂啥,不就是几个桃子吗?谁家孩子不嘴馋。别跟有些人似的,眼馋人家生了男娃就三天两头找碴。”兰就清楚地知道菊在指桑骂槐,连两个女娃也听出来了。大的说:“妈,咱出门跟她骂,不信骂不过她。”兰说:“不骂,有骂她的工夫做作业去。该她当脓包疮似的护着那狗东西,看有啥出息!”
就在兰的两个女娃铆足劲地学习、隔三差五捧回奖状的时候,菊却把两个女娃叫回了家,菊对两个女娃说:“女娃就是女娃,早晚都是婆家的人,念那么多书干啥?”大女娃说:“兰婶家的女娃不也在念书吗?”菊说:“别叫兰婶,她家是她家的事,她的那两个小妖精若能考上大学,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
几年后,兰的两个女娃还真的先后都考上了师范学院。兰愈发喜悦,却也愈加憔悴了。两口子没日没夜地找钱,甚至连过年的猪也卖了,还是堵不住两个娃巨大的学费窟窿,兰只得让男人去了沿海打工。菊就在背后对人说:“看她那两个女娃将来像鸟似的飞了,谁来管那一对孤寡老东西?”说那话时,在菊的田里女儿、女婿一大堆,叽叽喳喳热闹非凡。邻田的兰却形单影只,听着菊脆脆的笑声,兰的心里乱七八糟的。
菊和兰不再较量的时候,已是白发苍苍的了。
那是个冬日的午后,两人在山坡上放牛。兰远远地看见菊一手抱着孙子,一手费力地拽牛,兰就主动迎上前去,说:“老嫂子,让我帮你牵牛吧。”菊诧异地看着兰,见兰一脸的真诚,就不自然地笑笑,递过了缰绳。两人在草坪上边晒太阳边聊开了,兰说:“老伴儿走了,一个人怪冷清的。”菊说:“是啊,儿孙有儿孙的喜好,连电视都看不到一块儿。”那时,两人的老伴儿都已经去世了。
顿了顿,兰说:“老嫂子,想想咱们这么些年你争我斗的图个啥?”菊就红了脸说:“是啊,女人就是女人的命,再折腾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你是比我强多了,两个女儿都出息了,享福啊。”兰就接了话碴儿说:“我就是跟你辞别的,女儿要接我到城里去住,恐怕得等死了才回来。”菊就露出了羡慕的神色说:“好啊,到了城里找个老伴儿,听说城里时兴那个。”兰就羞涩地笑着说:“还真是那回事儿,是个退休老工人,人挺厚道。对了,你跟刘老汉也住一块儿吧,人家就跟看庄稼似的看了你好几年了。”菊就擦了擦眼睛说:“孩子们不同意。”“再说说吧。”兰说。
“唉··· ···”过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悠长悠长的。
夕阳正好,艳艳的晚霞映照着两个女人沧桑的背影。
(孟立新摘自《广西文学》200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