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江
每次回农村老家,我总要到田野去看看那些野草、野花,徜徉在青春灿烂、姹紫嫣红的花草之间,浓浓的乡情油然而生,引发起许多酸酸甜甜的记忆。草在我的眼里,曾是人的“衣食父母”,与人唇齿相依,恩深义重。
儿时,恰赶上“瓜菜代”的年头。每天后晌放学后,天色尚早,按照母亲的安排,饥肠辘辘的我拿上镰刀,背起挎篓就去割草。辽阔的原野美极了,一到春色弥望的时候,便“万草千花一晌开”、“平冈细草鸣黄犊”、“长郊草色绿无涯”··· ···到处都是青青的草、艳艳的花。单说开花的草,就有开白花的色色蔓、白花草、车轱辘菜,开黄花的叶衣、芽葱、蒲公英、铁蛋蒿,开紫色花的地丁、粽子草、大蔓泡、刺儿菜,开多种花色的牵牛花、野菊花、小鸡茶··· ···再说结果实的,有红玛瑙般的野枸杞、藕色的甜沙果、宝石珠玉般的紫色野葡萄等等。从春到秋,“百般红紫斗芳菲”、“草路幽香不动尘”··· ···
苜蓿、沙蓬、灰灰菜、马丝菜、麦节菜、嫩扫帚苗能整个煮着吃。蒲公英、野南白菜的叶子能炒着吃。嫩芽葱、嫩刺儿菜和嫩沙果能生着吃。生吃红红的、鼓鼓带水的野枸杞,不仅馨甜适口,还是大补养哩。煮吃、炒吃无毒的野蘑菇,乃是大快朵颐的美味。野蒜固然辣得呛人,饿了吃上几个,也能顶一阵呢。荆柴、粽子草藕色花蕊结出的黑色籽粒,可以碾成面吃,虽然苦涩些,总算是能吃的。还有草根,饿急了,不能吃的东西都能吃。人说那日子叫“瓜菜代”,哪儿有瓜呢?我看叫“草菜代”才合适。红军是靠吃草根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我是靠野菜、草根活下命的。草是我的救命恩人!
草药能够疗伤、治病。身上拉个口子,身边就有刺儿草,把它的叶子揉烂了敷在伤口上,止血止痛又消炎。地黄的根茎,新鲜者或干燥后均有不同疗效。许多草的根、茎、叶、花、果都药材,中医用药概为“草药”。农村缺医少药,故农人生病多是“土医”,即用“土方”,自采自制草药,治好了不少疾病。农民是“草芥之人”,就靠草来活命。
烧火做饭也用草,因为买不起煤。树是不准砍的,除了被封的山,草是任人割的。荆柴、刺儿棵、野南白菜的秆又粗又高耐烧。细草好引火,多了一样烧开锅。农家都有一座专门放草的屋,储的草既喂牲口又烧火。草根也好烧,冬天没草割,就刨草根。白草的根是根根相连,成团成絮,一䦆头一掀一大片。菅(jiān)草的根又粗又长,盘根错节,刨后不仅除了地里的草,烧起火来还有股甜甜的味儿。蒿草茎粗叶长,不但耐烧,烟味亦清淡而飘香。嫩蒿晒干后还可以拧成“火绳”,丈把长盘做一圈,像香烛一样慢慢地燃。买不起“洋火儿”,就用它点旱烟锅儿。艾草也能拧“火绳”,夏夜里放在屋里缓缓燃来,不仅有香味,还驱赶蚊虫。草真是农家的宝物,即使燃烧后化做炊烟,也是农村的一大风情和意趣,诗人不是极尽歌咏过炊烟的美境吗!
草对人的恩惠远不至此。古人曾穿草服,乃有“黄冠草服者”之旧说。今人仍有穿草鞋、披蓑衣者。农人戴草帽为普遍现象。在农村上学的那几年,我天天要割草,还带着那只雪白的山羊。村北有绵绵的山,山下是漫漫的滩,滩上有葳蕤的百草。那羊懂事,不用牵,长短不离我十步远。羊低头吃草,颤颤地摆着尾巴。我先寻芽葱、甜沙果、野枸杞,急急地填填肚子。那鲜鲜甜甜的珍物,天天诱惑着我。再寻苜蓿、沙蓬、灰灰菜、麦节菜,为家人备点儿“三餐”。碰上药材也挖,自家用不完,还能卖点儿钱。草是啥草都割,羊能吃的,喂羊;不能吃的或剩下的,晒干了,烧火。用不完卖到队里喂牲口,每斤青草五厘钱。割满了一大挎篓草,日头才红了脸。我再与伙伴们野玩一阵,采一束鲜花,编个绿叶彩花的圆环戴在头上,以镰为“枪”,雄赳赳学那“小红军”。让我当“白狗子”,决不干。草丛蹦蚂蚱,逮一些用草茎串起来,眼瞅着就会变成“鸡蛋”。秧棵落蝈蝈,母的烧熟了吃,公的喂起来,听它“吱吱”地唱。吹起那蒲公英,让它随风飘,欢欢地撵着跑。薅些狗尾巴草穗,编小狗、小兔,或掐掉草穗,用草茎编成草戒指,戴起来,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日头和西山亲嘴儿的时候羊鼓着肚子,我们便一起回家。临近家门,羊便叫,母亲就奔出门来,接过我的挎篓,满意地拍拍我的头。小弟高兴地盯着我要蝈蝈。钻窝的鸡又跑出来,不停地叫着要蚂蚱。我骄傲地恩赐着,俨然是一位“功臣”。贫寒的家庭,亦有几许温暖。
人人都抢着割草。大人们不论下地干啥活儿,都要带镰带挎篓,顺便捎些草。锄草的活儿都爱干,每根草都要弄回家。“狼”多“肉”少,资源总是有限的,有时割把草还真困难。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总是盼望着春天的到来,盼春天是盼着有草割。
(王明德摘自《散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