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司礼
现时,农村基层干部是多种矛盾的交汇点,贫困地区尤甚。他们的这种处境并未为人理解,许多人总认为是他们文化低、素质差,不适应新时期农村工作所致。认真分析农村基层干部的工作环境,不难发现,其实很多问题不在下面,而在上面。
人们对20世纪50年代末的瞎指挥记忆犹新,因为这是造成后来三年经济困难的原因之一。人们对新时期出现的瞎指挥却不敏感,因为这是在改革开放、开拓创新的旗号下进行的。在一些地区,不顾主客观条件,不尊重群众的意图,强行推广某项目,实行“某某项目请进来,其他项目滚出去”的政策,基层干部碰到这种情况,不听上面的就是不保持一致。一位村党支部书记无奈地说,县里要种烟,“烟上干部上,烟下干部下”;乡里强调种烟,齐腰高的玉米苗铲掉改种烟,农民想不通,烟没种好,欠下贷款,强行收贷,手铐上身,乡干部屁股一拍,一走了之,农民把账记在了村干部的头上。
贫困地区与发达地区的差距不是在缩小,而是在拉大,农民从外出务工中可以感受到。实际也是如此,上海等地农民人年均纯收入已达6000多元,贫困地区年人均纯收入仅1000多元,有的只有500~600元。农民收入低,原因是多方面的。客观方面:贫困地区基础薄弱,环境恶劣,交通闭塞,信息不灵,商品成本效益低,市场竞争力弱。主观方面:原来的一些优惠政策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小不成其为优惠,对贫困地区投人相对不足;国家虽加大投入,但地方财政自身难保,无力顾及贫困村,贫困村实际得到的资金相对于需要,仍是杯水车薪。农民则不管这些,认为村干部无能,老百姓跟着受穷。
计划生育被称为天下第一难,贫困地区更是难上一等。这些地区一般是山高路险,农民靠天吃饭、靠牛耕作,没有男劳动力,很难胜任。加上传宗接代思想的影响,计划生育较之其他地区更为艰难。按照计划生育条例,征收费用便是工作中常用的手段,牵牛挑粮现象时有发生。干部与农民的矛盾随之加深。乡镇干部是水,村干部是岩。乡镇干部一年流几次,几年换一个地方;村干部则是挡水的岩,挨骂受气遭报复。
税费收缴被视为与计划生育齐名的农村难事,每年秋冬,村干部便是这项工作的“马前卒”。一年的报酬也是与此挂钩的,完不成上缴,交不了账,报酬也就泡了汤。农民则把税费缴纳作为手中的牌:民间纠纷不解决、村级财务不清理、换届选举不满意、农副产品销不出、水电线路不修通等等问题,只要有一样不满意,手里的这张牌就不肯出。任凭村干部跑断腿磨破嘴,也无济于事。而上述问题,决非村干部可以全部解决得了的。乡镇干部动辄以抗税论处,打头阵的当然又是村干部。
有些地方社会治安状况不佳,首当其冲受影响的是村干部。村干部的住房在村里,孩子在家里、庄稼在地里,这些无法隐蔽的事项,往往是村痞地霸报复的首选目标。笔者曾看望一位村支书,他因坚持原则、主持正义,他家的柑橘树被砍、田水被放、牧草被烧、耕牛被伤、牲畜被毒等恶性事件、前后达10多件。他说,这伙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公安部门也奈何不了。
在打工潮涌动的当今,打工不失为尽快赚钱的现实手段。看着村民们一个个盖起了砖房,村干部只能当观潮者,毕竟村里总得有人理事、他们中不乏能工巧匠,却看着钱赚不到。而村干部的报酬,一年多说有1000元,少则几百元,什么福利、保险就更无从谈起。笔者接触过这样一位村主任,他一年的报酬为800元,出差费自己出,碰困难户上缴不起就自己贴,收公粮亏损就自己补,七折八扣,几年没领一分钱的报酬。他说,他只图群众没有意见。他们的工作,算是真正的无私奉献。
3年一次的换届选举,是村干部的一道坎。两头为难的村干部很难过这道坎。由于上面某些干部瞎指挥、违规施政,村干部听了上面的,老百姓反对;顺了下面的,上面过不去。一般情况下,村干部只能听上面的,否则就难成其为村干部了。平时,老百姓没有说话的机会,换届选举给了他们时机。部分村干部因此下台,上面也爱莫能助。换届选举中的村干部成了心中无数的“应考生”,不得安宁。
村干部长期处于这种尴尬之境,已引起他们的思想波动,撂挑子的越来越多,有些村10多名党员,个个当过支部书记,长则几年,短则几月。他们说:“不是我们不愿干,而是想干干不了。上边患病,下边吃药,怎么能治病呢?”
(吴清亮摘自《乡镇论坛》2002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