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露
比利时人口1000万,面积3万多平方公里,开车不用4小时就能横穿全国。人少,国家自然好治理,经济也相对发达,有位比利时友人曾骄傲地说:“这里最大的优势,就是人人都有漂亮房子住。”
他说的没错。比利时乡间浓浓的绿意中总散落着形态各异的村落。喜欢用迎春花装点农舍的比利时人,细腻却又收敛地营造着悦目的乡野生态美景。总体说来,比利时人野心不足,热情有余,三言两语就能和你交上朋友,而且友谊天长地久。小国寡民自知不足所以本分谦和,可遗憾的是比利时人能和别人和平共处却在自家院落里争来斗去。为了什么?为语言。
比利时虽小,却有两种官方语言:法语和弗拉芒语。他们把荷兰人讲的叫作荷兰语,而把比利时弗兰德斯地区人讲的荷兰语叫作弗拉芒语,因为弗拉芒语比荷兰语稍微粗些。此外,东部靠近德国的地区还说德语。1000万人分别讲着各自的方言,所有初来乍到的外国人,起初都会惊羡不已,紧接着就叫苦连天:就说乘火车吧,所有国内的火车只有抵达首都布鲁塞尔时,列车员才用法语和弗拉芒语同时报站,但在首都以外,天高皇帝远,那可由不得人,火车在哪个语区运行,就用哪种语言报站,列车员更换语言之迅速,让人啼笑皆非。归根结底,还是对语言的敌对情绪所致。
本国人大多习惯双语,并不意味着可以不考虑外国人。比利时旅游城市并不少,比如布鲁日和海布鲁日,这两个经典旅游城市的火车站与众不同,听说曾斥巨资完善一切硬件软件,让游客尚未出站就能闻到大海的气息。下了这么大气力改造车站,怎么没想过在语言上方便游客呢?火车出了布鲁塞尔站,就在弗拉芒语的报站声中一路北上西行,两个小时下来,不知所云的外国乘客全都懵了,真不知有没有外国游客对此提出异议?时至今日,政府换了无数届,没见哪位官员能点上三把火,把火车报站的语言问题解决了。
欧盟总部设在布鲁塞尔,比利时还是欧盟的发起国之一,在推进欧洲一体化进程中,比利时功不可没。大事都做了,偏偏报站这种区区小事却长久搁置,难以解决。
比利时的语言矛盾,要追溯到“一战”。当时比利时南部集中着讲法语的瓦隆人,剩下就是说弗拉芒语的人,后者大多分布在布鲁塞尔以北和西北的弗兰德斯地区。这个地区历史上多次被外国瓜分,曾隶属过西班牙和奥地利,18世纪又两次被法国吞并。只是到了1898年,弗拉芒语才最终和法语平起平坐,共同成为比利时的官方语言。“一战”前,老百姓各说各的语言,各过各的清静日子。矛盾激化始于“一战”。当时部队里的许多将军是瓦隆人(法语区),自然用法语分配作战任务,而那些弗拉芒士兵,因听不懂法语,无法准确理解军令而战死疆场。从此语言造成了双方的宿怨,以后凡是与语言有关的事,双方就会发生对峙,然后又引起其他麻烦。
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语言大战如火如荼,甚至蔓延到了宁静的校园。赫赫有名的鲁汶大学当时首当其冲,校园里的弗拉芒人高喊“瓦隆人滚出去”,愣是把讲法语的师生赶出了校园,迁到布鲁寨尔以南30公里的奥蒂尼,另建了一所专门用法语授课的“新鲁汶”。布鲁塞尔向南几公里有一片寂静的森林——苏瓦涅,这片森林是比利时语言的分界线。在一侧,森林被叫做“波曼”(弗拉芒语),而另一侧则被叫做“树木”。
从历史上看,原来因采煤而殷实的瓦隆人,曾向一度经济萧条的弗拉芒人提供了大量援助。而借着海岸优势和钻石生意,后来弗拉芒人改头换面,越过越红火,终于超过了瓦隆人。弗拉芒人务实、勤勉;而瓦隆人过于沉迷于意识形态和不能当饭吃的文学艺术,而疏于经商。所以,瓦隆人略带妒意地认为:我们瓦隆人乐善好施,但弗拉芒人只知索取,来而不往。为了争宠,弗拉芒人在首都大造声势,把弗拉芒议会设在布鲁塞尔,却把瓦隆区议会安插在南部法语城市那木尔。再看布鲁塞尔的市区建设,比如大广场的市政厅等中世纪建筑群,也统统是弗拉芒建筑艺术的经典。但这些良苦用心却成效甚微,首都说法语的人还是占了绝对多数,达到了90%。而另一方面,这个国家著名的旅游城市也几乎全都分布在布鲁塞尔以北和西北的弗拉芒语区,像布鲁日、安特卫普、根特等。再看看比利时的绘画和文学,著名的弗拉芒派画家鲁本斯和诗人热载尔等,全都来自弗兰德斯地区。
政府、大学在吵,老百姓也在吵。我的一位比利时朋友用弗拉芒语问路,我在一旁说:“弗拉芒语真好听,能否不吝赐教?”不说倒罢,朋友一听,马上气不打一处来:“好听,弗拉芒语?简直就是强盗的语言,语法怪得要命··· ···”“你知道吗,弗拉芒语是一种缺少文化底蕴的语言,句法都是倒着的,特别不规范,所以后来法语的某些句法,也受了它的坏影响。”
朋友对弗拉芒语的偏见丝毫不影响我对一种文化的鉴赏,任何一种语言,都是地域文化的投影。在欧洲有这样的说法:一种语言的节律越强,音节越多,那么讲这种语言的国民其语言天赋越高。所以,大凡母语是弗拉芒语的比利时人,不光法语说得棒,英语也不错。
弗拉芒人嫉恨法语,除了“一战”的宿怨,据说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语言用处小,也知道法语文化博大精深,这种文化上自惭形秽的心理使得他们越发抵触法语,甚至还给说法语的人起了各种外号,比如“fransquillon”,用以讽刺比利时那些特别热衷说法语、并操着巴黎腔的人。
在弗拉芒语区,一不留神用法语问路,对方就会说:“你会讲英语吗?”其实他们的法语讲得棒极了!甚至在布鲁塞尔,偶尔也会遭遇类似敌对境况。布鲁塞尔的宜家家居位于弗拉芒语区,所以“宜家”的欢迎用语及宣传手册等都是弗拉芒语的。我的朋友就直接用法语问服务员要法语版的手册,回答是“全拿光了”。我朋友一听急了,对我说:“她撒谎,不是拿光了,是他们根本不放法语的,岂有此理!”为了争这口气,他跑去找到一位负责人,语气坚决:“你必须找到一本法文的,她是记者,从中国来的,她一个弗拉芒字母都不认识。”负责人马上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本。
就是比利时驻华使馆,背井离乡地身处北京,还念念不忘捍卫各自语言的纯洁性。”比利时使馆”几个字就是用弗拉芒语和法语同时标注;使馆电话应答也是弗法双语,恰恰没有通用的英语;而那些在使馆工作的比利时人,也是各说各的方言,互不干扰,乐在其中,完全不顾中国人会遇到什么麻烦。
亚欧经济部长会议之前,我跟使馆的商务参赞联系采访,对方一听就是个法语说得特好的弗拉芒人,可最后他问我发传真给我时是用弗拉芒语还是英语?我愣了两秒钟说:“最好用法语。”猜他说什么?“我从来不用法语写东西。”后来当我向一个比利时朋友谈及此事时,他气晕了:“这就是弗拉芒人。一个外交官能不会用法语起草文件,简直是弥天大谎!”
欧洲统一联合喊了多年,比利时喊得也很起劲,可连自己国家的语言都无法统一。不统一也罢了,老百姓会说两三门外语,显得多有学问啊,无非公共场所麻烦一点,用双语标注就是了。老百姓之间又何必要为此剑拔弩张?更何况还给驻留当地的外国人造成诸多不便。语言本身仅是一种交流媒介,只要听说者双方都明白,讲哪种语言又有什么重要?难道语言还有贵贱之分吗?真不知比利时人的语言大战何时休?
(胡 月摘自《环球》200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