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寅生
我怎么也搞不明白,母亲得病的那天,父亲竟伏在母亲的病床前啜泣不休,他那苍老而僵硬的泪珠令我和哥哥、姐姐为之动容;我怎么也搞不明白,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妇女究竟给了父亲多少爱,以至于在母亲病重的日子里,父亲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守着母亲寸步不离。
父亲的表现令我和哥哥、姐姐感到震惊,说实话,在我成长近25年的岁月里,我一直对父亲与母亲的爱表示怀疑,一直认为他们之间似乎不存在爱或根本就不懂爱,只是为了生儿育女,他们一直过着男耕女织的传统式的生活。
事实上我错了。在我探家后回到部队很长的日子里,我总是在梦里依稀听见父亲的咳嗽声与母亲的呻吟声,看见两人相互搀扶着由远而近走来的身影,搅醒我在黄土高原上一个个苍凉的梦!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只是那种憨厚而老实巴交的农民,他除了会舞弄几下斧头做些零碎的木工活养家糊口外,几乎没什么其他技能。而母亲呢,除了用淳朴、勤劳、善良等几个字眼形容她之外,也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女人。
1980年,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父亲趁闲暇之时倒腾了几次牲口买卖,不幸的是被人骗得一无所有。那时候我8岁,记得那天父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后,一个劲地抽烟。夜很深很深了,父亲才对母亲说出了原委。我原以为母亲会悲痛欲绝地大骂父亲一顿,但她只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就再没有吭声儿。
那一段日子,父亲一蹶不振,不是酗酒就是抽烟,从此原本并不富有的家彻底瘫痪了。父亲总是在痛苦至极时操起家伙,扬言要去报复,母亲急了,多次下跪抱住父亲的双膝泣不成声。
父亲终于被母亲的泪水感化了,他重新振作起来,四处托人打官司,遗憾的是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而失败。
父亲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不再听从母亲的劝阻,甚至开始在气急败坏时拿母亲撒气。
有一天,痛苦不堪的父亲终于清醒过来,他泪迹斑斑地扳住母亲的肩头要母亲与他离婚,他说这种不见天的日子无法再过下去,他让母亲带着我们远走高飞。父亲是真诚的,也是无奈的,可母亲不但没有答应父亲的请求,相反她告诉父亲,只要自己活着就要和父亲厮守一生。
在母亲面前,父亲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于是在一个下雪的早晨,父亲背着那几件命根子似的木匠工具远走他乡了。
那个春节父亲没有回来,他只在除夕的前夜给母亲捎来50元钱,并在信中一再叮嘱母亲,用这50元钱给我们兄妹3人过个年。那个年过得异常辛酸,母亲没有给我们买新衣服和鞭炮,母亲说父亲寒冬腊月在外挣钱不容易。
父亲出门后,母亲常常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繁重的家务与思念的煎熬使母亲憔悴不堪。夜深人静,母亲就在油灯下掰着指头数着父亲离家的日子,她的泪常常溅落在我稚嫩的脸蛋上,咸咸的涩涩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1990年3月我当兵要走时,家境才渐渐有所好转。
母亲突然半身不遂是全家人始料不及的,特别对父亲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因为母亲只有53岁,父亲曾发誓,一定要用后半生为母亲换回曾经失去的幸福与欢乐。
在我回家看望母亲的日子里,父亲不止一次地跪在母亲的病榻前,像个依恋妈妈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母亲。每到这个时候,哥哥、姐姐和我全哭了,我们一半的泪水是对母亲的担忧,另一半是为父亲与母亲的爱所感动。
父亲说,他要永远守护着母亲,直到母亲站起来为止;父亲还说,假如母亲永远站不起来,他宁愿做母亲手中的拐杖。
父亲真的实现了他的诺言,尽到了一个丈夫的责任。望着父亲为母亲忙进忙出的身影,我们看到了父亲的伟大,一个真正的男人的伟大。
在伺候母亲的日子里,最让父亲头疼的是他不会淘米煮饭,但为了母亲,父亲还是尝试着去做。我们兄妹3人争抢着尽一份孝心,但父亲死活不肯,他宁肯自己被柴火冒出的烟呛出眼泪,也从不让我们帮他一把。那段日子,家里吃的饭菜不是夹生就是少放了盐。由于母亲的胳膊失去了知觉,父亲就一勺一勺地喂她。母亲似乎习惯了父亲的这种方式,以至于我们同候她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说我们做起事情来不如父亲顺手。
不您今年5月,母亲在父亲无微不至的伺候下竟奇迹般的站了起来。看着母亲能在平地上稍微走那么一两步,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他像完成了一件历史使命一样,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又是好久没有回家看望母亲了,但我并不担心什么,我相信在父亲爱的支撑下母亲一定会快乐地生活着,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她还能比以前更健康。
我放心不下的只是我那憨厚的父亲日渐苍老,如今他还在一如既往地陪伴着母亲,而此刻我除了祝愿两位老人健康长寿,还能为他们分担什么呢?
(史国珍摘自《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