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展
我曾经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停留,只不过是在一户人家吃了一顿饭,但那顿饭却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也是最踏实的一顿饭。现在,那村子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但那夫妻俩的模样我还常常想起来,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是否顺心,孩子还在上学吗?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深秋,我的心情像那秋叶,充满了飘零的感觉,其中有一点儿小资情调的无病呻吟,也有实实在在的工作、家庭上的不如意。
我在乡政府采访完之后,陪同我的李乡长突然有了急事,说不能陪我吃饭了,他让办事员小王陪我吃个饭。我推辞了一番,最终拗不过热情的小王,就主动说,要不上你家随便吃点吧!没成想小王爽快地答应了。
随着小王去他家,我大吃一惊,他那两间房子是土房,在深秋的风中看上去摇摇欲坠。机敏的小王看出了我的疑虑,他说,因为家里老人总有病,落下许多债,一直没能盖两间像样的砖房,说罢就进到厨房对正忙活的媳妇说明了情况。小王媳妇马上端了茶出来,朝我微微地笑着,一看就是那种极善良极温存的女人。小王也看着他媳妇笑。小王媳妇对我说着“欢迎”,还说家里许久没有来客人了。小王解释说,家里亲戚倒是常来,客人一年也来不了一两个。说话间,小王媳妇手里的一盘土豆已经切成了丝儿,那丝儿切得非常均匀非常细,看得出来她干家务是一把好手。她将菜一一整理好,又细细柔柔地对我说,家里没有什么好饭菜,多包涵了。听她这么说,我的身心流溢出一种自然平和的状态,那是我们这些奔波在城市中的人即使通过自我调节也无法达到的。但她的安静自处是包括了全部的生存的意义的。
随后的事情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那天晚上,我一直观察他们一家。平时,和朋友经常出入的是那些热闹的场合,心被塞得满满的,却又很空虚。和小王一家在一起,我觉得很简单,不再需要包装自己,心里一下变得很澄明,很充实。那天傍晚,小王上小学的儿子回来了,小家伙的小脸蛋红通通的,鼻尖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小王递给他一个红苹果。小家伙拿在手里,胡乱地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往嘴边送,小王两口子也并不阻止。我随便地跟小王攀谈起来。小王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厨房里飘过来一阵阵香气,弥漫着家的温馨,北方山村夜晚深秋的寒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在交谈中,我得知他们村夏天遭了水灾,小王的孩子开学的时候学费便没有着落,还向村里人借了钱。小王谈起这些,语气也是淡淡的,丝毫没有自哀自怜,他说,村里还有比他生活更差的人,比比他们,他算是幸运的,虽然孩子上学借了钱,但孩子没有失学,总算没有耽误了学业。我抬头看看他的小儿子,孩子在一个小书桌前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书。
那个夜晚好像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流流淌过去,而我长久地记忆着那其中的一些细节,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像是要永远记着开启密码箱的密码那般郑重。我想我总算是一个良心没有完全泯灭的人,心也没有空得像一口枯了的井,里面毕竟还有思想在流动,那是多么好啊。我和小王曾萍水相逢,又擦肩而过,但我的心里扎扎实实地植进了一种沉甸甸的东西,那是一个行将溺水的人在生死边缘抓到的一个救生圈。生命,终于又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岸。
活着,有时就是要闻到泥土的味道才行。
(邵宝珠摘自《散文百家》200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