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福高
那是一个村,村是一条街,街是一条老街。
二十五年前一个迷人的夏夜,父亲坐在屋后葫芦架下的竹椅上纳凉,十岁的我站在父亲的背后,双手抱着他的脖颈,望着在云中穿行的月亮,求父亲给我讲讲关于老街的故事。父亲说:我们村很久以前不叫良田,而叫三百六十家。为什么呢?说的是从前有个财主,家中锦衣玉食,资财万贯,惟独子孙不兴,五十岁才娶一妾得一子。老财主对其子百般爱抚,将他视为掌上明珠··· ···转眼为父的老财主年事已高,而儿子却还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老财主害怕自己死后儿子不会管理家产而受苦,于是绞尽脑汁为儿子打算未来。他花了百万资产在附近建造了三百六十家铺子,心想即使自己死后儿子不会营生也不要紧,只要一家铺子吃一天饭,一年三百六十天就过去了··· ···
“后来呢?”我听得入了神,急着问父亲。
后来,铺子造好后不久,果然老财主就死了,儿子也就真的照父亲交待的去做,一家铺子吃一天,很快就混过了一年··· ···后来,不肖的儿子又学会了赌博,每每输了钱,就用铺子做抵押,不到一年,三百六十家铺子就全输光了。最后,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了,饿死在野外。
我对父亲讲的故事半信半疑。第二天,我从街口的“水星楼”(街的大门)开始数起,数到了街尾的最后一家,但没有三百六十家,只有三百一十二家··· ···那天吃过夜饭,我和父亲照旧坐在葫芦架下纳凉,我冷不丁地问父亲:“你骗人,我今早全都数了,我们这条街根本没有三百六十家,而是三百一十二家。”父亲先是语塞没有答话,稍隔一会儿才说:“你数对了,现在这条街就只有三百一十二家,你知道怎么少了四十八家吗?”我摇摇头。他说:“你今天数到街中的那个大缺口,原来是连在一起的,可为什么后来成了十字街呢?那是当年老百姓为阻挡日本鬼子进村,将两头的街门关闭。日本鬼子进不了村,就从中间的一家铺子放了火,大火烧了一整天,这条街就被拦腰烧掉了四十八家··· ···”
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在那条老街上,商铺鳞次栉比,掌柜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都要出外谋活),那些老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厚道、友善、淳朴。而乡下人则把上街看得像进州上省一样重大,是姑娘的一定要精心打扮一番,是男人怎么也要换上一双干净胶鞋才上街。逢上集日,整条街人头攒动,喧闹不已,俨然一幅生动的湘南民俗图。
(韦志彪摘自《人民日报》2003年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