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春
故乡风俗：常生病遭灾的小孩，须吃千家饭，穿百衲衣。我小时候经常生病，父母就让我吃千家饭，穿百衲衣。
吃千家饭，就是挨家挨户讨一把米混在一起煮饭吃；穿百衲衣就是挨家挨户讨一块布缝在一起做衣穿。千家饭象征性的吃上一顿就够了，百衲衣却要常穿，有点像“护身符”。
小时候，我不愿意穿百衲衣，爹娘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就差没跪下磕头了。10岁那年，妹妹在灶前烧红苕吃，把柴堆烧着了，烈火忽地窜上了房顶。娘冲进火中，没有去抢粮食和铺盖，也没有去抱那只钟，而是抢出了那件百衲衣。娘的头发烧焦了，脸上被火燎伤了一大块。我啜泣着埋怨娘：“冒这么大危险抢那件破衣服值得吗？”娘嗫嚅到：“值得值得！”
在故乡，13岁就算成人了。我13岁就可以不穿百衲衣了，脱下百衲衣时，我仿佛像飞出樊笼的小鸟一样自由快乐。我不知道娘仍然珍藏着那件百衲衣，她真以为我能平平安安地长大，都多亏了灵验的百衲衣。她很感激百衲衣。在我考进大学进城时，娘把百衲衣放进了我的行李箱里，说：“要出远门了，带上它，让它庇护你，提醒你：你是吃千家饭穿百衲衣长大的山里孩子，要好好读书，题山里人争气！无论你走到哪里，干什么事，都不要忘了山里人！”
后来，我结识了以为民俗学家，便向他谈穿百衲衣的风俗。民俗学家说：“按照风俗习惯，穿百衲衣的孩子长大后，父母要像当年讨过布的人家还情的。你家还情了吗？”我惊诧：“怎么还情？”民俗学家说：“一般来说，讨过布的人家得还一截能做衣服的布。”我恍然大悟：难怪我满13岁那年，娘通宵达旦的纺线织布，原来娘已悄悄替我还情了！
我想，这获之碎布、报之衣料的百衲衣风俗，多像“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古训呀！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穿过百衲衣——人生的百衲衣。每个人在人生旅途上，都会或多或少的得到生活的馈赠、命运的庇护、时代的恩泽和社会的援助，那么就不应该忘记报答。知恩图报，是一种传统美德，也是一种人生境界。其实报答并不一定要鞠躬尽瘁赴汤蹈火，往往只是把一羽以利天下、伸一手以救众生的事，就像给穿百衲衣的人一块碎布而已··· ···
（刘 忠摘自《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