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梅芳
夏日的一天中午,我们坐在市中心一家豪华酒楼里,面对的是满桌丰盛的菜肴。在座的,都是市里及各个乡镇的主要领导,我是惟一的一名宣传员。这顿饭之后,这次有关农民现状命运的调研工作也告结束。菜在一盘一盘地上,天上飞的,海里游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到后来,许多刚动了几筷子的菜就不得不一盘盘往下撤,而我,早已是吃不下了。东道主——一个乡的党委书记还在不停地劝酒,不时招呼身边的服务员拿酒上菜。
一个小时后,在座的个个都是一副酒足饭饱、醉醺醺的样子,可还有两瓶酒在等着被消灭。于是,有人提议,每人讲一个故事,讲得好的免,不好的就要罚酒三杯。微醉的东道主摇晃着说,我先献丑,就讲一个我小时候发生的事吧。
那时的村庄叫大队,村支书叫大队支书。大队很穷,支书去县里开会,都是步行往返,路上连个拖拉机也见不着。有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支书,在家里转了好几圈,找不到一点可当干粮的东西,就背上半袋地瓜干上路。中午开完会,去树林里拾点干柴,借口锅在县委大院的一角煮地瓜干吃。
有一次上级到老支书所在的大队检查,老支书捧出宝贝似的一点白面,让老伴擀两碗面条。热气腾腾的、漂着油花葱花的面条端上桌,老支书正生病的儿子的眼睛直了,他躲在里间门口探头探脑不断地吸鼻子,他的小妹妹藏在他身后吮着手指那么好吃的面条,上级只吃了一碗就推开了碗筷。老支书送走领导,回身看见孩子们正争先恐后地扑向那碗面条,他严肃地呵斥住了他们:“这碗面条是大队的,不是咱家的,你们不能吃!”老支书召集大队干部开支委会,商议这碗面条的处理问题。最后商定以5分钱的价格卖出去。挂在村头老槐树上的大喇叭响起来了,村民们都听到了这个好消息,许多孩子都缠着他们的母亲,盼着吃上那碗面条。可是没有人舍得买。那时的5分钱能打一瓶煤油。
正是炎热的夏季,那碗面从中午放到下午,快变馊了。老伴看看孩子,决定把面条买下来,可是翻箱倒柜也没凑够5分钱。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妇女来了,她的孩子被高烧折磨得几天不吃不喝,从喇叭里听到卖面条的消息,就央求妈妈买,妈妈不舍得,犹豫了一整个下午,才小心翼翼地端走了那碗面条。
听到这里,满桌的山珍海味没有人再动。人们的眼睛都潮潮地红着。那样贫穷的岁月,不会再有了;那样的村支书,在中国,还有着千千万万。他们在最荒僻的乡野亮着,是温暖的灯盏;在最贫瘠的岁月绿着,一点一点,绿成一个春天,绿成无边的希望。
(陆 星摘自《黄种人》200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