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箫笙
乡下来了俩外甥:长得白而高的叫高磊,是我大连襟家的:长得黑而矮的叫孙鸿,是我二连襟家的。
高、孙两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种地没有别的野心。每年种地打粮挣来的钱除去有限的花销都攒了起来,渐渐地家境都殷实了。1998年,高、孙两家比往年多包了许多地,动了老本。到了夏季,全国范围内爆发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高、孙两家投入地里的几万元本钱都被洪水冲跑了,一点也没捞回来!自此以后,两家算是走了背运,债务渐渐压弯了两家人的腰。
年轻人对种地失去了信心,纷纷进城打工去了。我的俩外甥也要出去打工谋求新生。
旁人的教训是:外出打工没人保,出了力气,却挣不到钱!不管挣多挣少,保准能拿到自己的血汗钱,是他们那几个屯子里的人外出打工的心理底线。
我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是一个周六正午。为了打通这个电话,两个小伙子竟到乡里去了4次,总计走了64里路!你很难想象,在传呼机、手机几乎人人携带的大庆400里外,有许多村屯竟连一部电话都没有。
大庆市内据说有30万打工者,增加我的俩亲属并不显多。我说:“来吧,孩子!”我听出400里外的电话那一头声音很激动,很快乐!
我这个人多年生活在文艺圈里,与挣钱的人一直接触得很少。书到用时方恨少,钱到手时不嫌多!其实办事的时候,朋友少了更是急死人哪!俩外甥一来,我的老脸舍出去,足足花了一周的时间,才算把他俩的工作找毕。
孙鸿因为黑的缘故,饭店宾馆没人要,最后在野外防腐队找了份工作,每月600多元,是计件式管理,多劳多得,但不包住,中午只免费供一顿饭。孙鸿很知足,说干这活适合他,跟乡下来的老乡们在一起,心里没压力。随后,乐颠颠地上班去了。晚上回来他告诉我,他跟两个老表找到了住处,3个人每月需要210元,平均每人每月只需70元钱的花费。我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只是我一个月的烟钱嘛!半个月以后,我们一家3口到孙鸿的“家”去了一趟。因为我的到来,孙鸿很激动,老姨夫长老姨夫短地叫,找了一块最干净的地方让我坐。那是栋不错的3间砖房,70元的房租只租了一间半,因为另一半没有租,房东也就默许了他们仨人使用这3间房屋。他们3个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天天早晨吃疙瘩汤,中午免费午餐3个人不但要吃饱,还把大家吃剩下的馒头拿回来,晚上的饭也就解决了。我去的那天,他们3个人的晚饭是馒头和西红柿鸡蛋汤。5岁的儿子硬是上桌吃了大半个馒头,喝掉了整整一大海碗汤。要知道,在家里小家伙连大龙虾也得妈妈喂才吃!一家3口天天不知道想吃什么做什么才好!
“这已经比在家里强多了!”孙鸿说,“菜是菜,饭是饭,有油有肉的,这半个月我们每个人花了97块钱,去掉70元房租,生活费只用了27元,我们估计一个月3个人有150元就够了!”
“我们出来不是花钱的,是来挣钱的,钱到我们乡下比你们大庆要值钱哩!”老一点儿的老表说完,海碗盖住了他的油黑的脸,热汗一滴滴从喝汤的下巴上滴下来,竟打潮了我的眼睛。
说也奇怪,自此以后的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家3口都会过了许多!风平浪静的生活中,六月的花费竟比五月少了200元!
高磊因为外表喜人,终于在服务行业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规模很大的超市为客户送货。给孙鸿找活儿我花了7天时间,而给高磊找活儿,我只花了1个小时,还管吃管住,月薪300元。看来高磊在家没吃过苦,干了3天就顶不住了——把一箱箱啤酒放到客货车上,当码到第5层时他就没了力气:“老子不受你这鸟气!”高磊背着行李回到了我家。此时,孙鸿还没有找到活儿干,可惜得孙鸿直跺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依我本不想再为高磊找活儿,架不住妻子闹腾,没办法,只得再为高磊找活儿,20岁的农民,没有技术,不能干力气活儿,让我上哪儿去找?高磊命好!我给一个在大宾馆当经理的朋友打电话,人家说,谁让咱们是朋友来着,让孩子来吧,不能在前台当服务生,就在后台干杂活儿吧!你帮兄弟写个稿件,在报上登一登,帮我宣传宣传,晚上我请你全家撮一顿!放下电话,我把高磊骂了个狗血喷头。
妻子十天半月地到两处看看。有一天她对我说:“孙鸿晚上总到高磊那儿去,遇见活儿就干,很受经理喜欢。”
又有一天,妻子说:“孙鸿的活儿干完了,4个月净挣了2300元钱。”
“人呢?”
“宾馆的经理让他今天就过去上班了,人家孩子自己找的工作!”
“高磊呢?孙鸿干杂活儿,高磊干什么活?”
“3个月前就回老家了!这回是经理看他不是干活的人,用了10多天就不用了,我给他买了车票,把他直接打发走了!”
“我怎么一点儿不知道?”我惊问。
“他也没脸让你知道,草草走了!”
(仲淑珍摘自《岁月》2000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