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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月
06
《读者》(乡村版)2004年第05期

从伏天走到伏天的土炕(第16-17页)

发表于 2024-01-06 • 字数统计 2963 • 被 72 人看爆

从伏天走到伏天的土炕

齐明达

  一铺土炕,其服务的年限或者称为寿命,只有一年。像坡上的草绿绿黄黄,一岁枯荣一次;像野外的风围绕村子,四季转悠一圈。土炕也有轮回。但与从春至冬依次展开的物事和农事不同,拆炕、盘炕,是在辽西农闲时节的溽热伏天。伏天诞生的土炕,要在接着的下一个伏天终结、新生。
  这种土炕,完全使用土坯砌垒、土坯搭盖,使用黄泥勾缝和抹平。作为地地道道泥土的产物——一种古朴久远与乡居生活的标志,一想起来,周身就有一种由里向外透发的温情和暖意。
  一年365天,宽宽的炕面俨然一只温柔的巴掌,托举着一家人昼憩夜眠,将疲惫的身心轻轻抚慰。暗处的炕洞,犹如喉咙一般,经受着一日三遍的烟熏火燎,把迷失的热量悄悄吐纳。如我们家一样的人家,土炕还要充当小孩子玩耍的平台,承载更多的负担:大白天不管不顾地胯拱脚踹,梦境中愉悦而出的臊尿的漫患与浸渍。
  往往,一张薄薄的高梁篾席子遮盖的土炕,平素一直隐在下面,到头来,却无法拥有真正的安稳,回避不了遭奴役的命运。裂纹、凹坑··· ···细小的伤痕儿会像棉袄划破而出的棉絮不停地拽着里面的纤维一样,渐渐坍塌变大,直至演化成一个窟窿,往上蹿火透烟儿。于是,一块儿大坯(炕面横搭着的长、宽而薄的土坯叫大坯,炕内砌垒着的短窄而厚的土还叫小坯)的炕面被殃及进而毁坏,不得不抠开拿掉,换上备用的新坯。
  新换上的坯与四周旧坯搭界的茬口儿,使用黄泥不好抹,抹不严,即使勉强抹上了,不消几日裂缝便脱节了。新、旧的东西仿佛天生排斥,不容易黏合,最佳的办法——简单处理——弥些到处都有的干土面子。有一年,我和二弟勾肩搭背睡着的坑头儿,一个冬天里换过三次共七块大坯,父亲备在厢房里的大坯还用完了不算,春上还从东院叔伯爷家借了两块儿。
  也许,从一个伏天走向另一个伏天,一年时光,对于村里多数人来说不是太长,然而,对于一铺土炕而言,可能比村里许多人的一生还要漫长。我们发现睡着的土炕其衰老,虽同我们固然有关,但并非必然。因为没了我们对它的“奴役”,使用着的土炕依然年年要坏、要老、要拆,拆了重盘。
  好像起于早春时节,母亲划开窗缝,打开窗子,阳光和空气快活地涌入久违的屋子那一天开始,每当点火做饭,土炕四周的炊烟突然氤氯起来,而且徘徊不散。母亲吸了吸鼻子说,是地气上来了,地气一上来,泥的筋骨随之就活泛疏松了。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走进去瞧,果然,炕墙、土炕跟屋墙、窗台墙、烟囱墙接触的边边角角——那些黄泥勾严、抹平的地方、出现了几处头发丝般细长的缝隙,雾状的白烟正在附近逡(qūn)巡游离,柔柔弱弱,轻轻飘飘,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炕梢儿原来酸菜缸倚着的炕墙下方,不知从哪儿爬来的一只豆粒大的潮虫,身子虚白干瘪,一副怯怯生生、忸忸怩怩的样子。
  过了几天,冒烟儿的点明显多了起来,冒出的烟儿也似乎一下子粗了、黑了、长了、浓了。潮虫,还有出洞的蚂蚁变得生动、活跃、大胆了许多,绕着炕墙爬上爬下,一眼就能望见好几个。
  这个时候,母亲常常取捆硬柴火塞入灶膛,然后,喊我们其中的谁去灶间,铆着劲儿拉上一阵儿风箱。呼嗒··· ···呼嗒嗒··· ···在风箱均匀的呼喘声中,母亲猫腰步入堂屋,眯着眼睛,炕上炕下、细心搜查漏烟儿冒烟儿的地方,并且用心记下。完了,有时会拿把铲子去园子攒土和泥,勾一勾,抹一抹,有时会直接从屋里翻些破棉絮、旧牛皮纸,打碗榆树皮面糨子,塞一塞,糊一糊,不同情况使用不同的办法。总之,对所有冒烟儿的部位一处不落地都要进行一番彻底的修补和处理。
  母亲的忙乎十分奏效,半锅水烧开的工夫,冒着的烟儿不再冒了,旋即,屋子弥漫着的烟儿慢慢散去,清静下来。八九天或者十天半月,或者时间再长一些,原本好着的炕墙、炕面,旮旮旯旯儿还可能陆续发生类似的情形,经过修补的个别泥面儿,也有旧病复发的现象。不过,我们不用担心,任何一条缝隙儿以及从缝隙处偷偷钻出的灶烟儿,都难以逃脱母亲的一双慧眼和敏锐的鼻孔,只要发现了,绝不容许缝隙儿无限期地变大与存在,不允许不走正道的灶烟儿轻易得到多的机会。一天三顿烧火做饭,母亲紧盯着堂屋日渐老化的土炕,随时随地准备下手,应付可能出现的问题与麻烦。
  由于母亲的呵护,尽管土炕需要修补的地方愈来愈多,次数愈来愈频,但始终比较好烧、好热,多数日子,灶烟儿都能顺顺畅畅通过烟道、缓缓爬出烟囱,离开院子。
  伏天近了,庄稼施过肥、暂时用不着人费心思了,闲不住的父亲,自己给自己排满了一宗紧接一宗的活计,其中一桩是盘炕。按照心中的计划,父亲张罗着并且分步付诸行动,推黄土,铡穰(ráng)子,备模子··· ···在初伏和中伏交替前后,选个阳光爽朗的日子,闷泥、撬泥、脱新坯。母亲因土炕绷紧的一根神经,随着父亲准备工作的进行,一天比一天松驰了。
  拆炕那天,母亲兴奋得有些絮叨,忙碌得有些晕头,没用我们帮忙,独自一人挪走了堂屋里所有怕烟尘熏染的东西。父亲性子也很急切,刚一撂下吃早饭的筷子,就一边站起,一边催促我们下炕,然后动手卷走了炕上的席子。一张席子捂了整整一年的坑面,瞬间暴露无遗。土炕料想不到,抛头露面之时,竟是它遭受灭顶之灾之日。我们料想不到,盘炕那会儿,父亲一遍比一遍仔细地抹了三层泥巴,母亲连续六个晚上不眨眼架柴烘烧,这样一铺结实的土炕,一年下来几乎遍体鳞伤,总共三十二块大坯铺成的炕面,差不多一半土坯套拉腰了,加在一起等于半铺炕,父母补、堵的痕迹,竟达几十处。一时间,我们吃惊地咂响了嘴巴。
  父亲开始拆炕了,抡起的镐头,首先对准了伤痕累累的炕面。我们看到,刨掉、扔向窗外的坯块儿,一摔到地上就碎成了几瓣,像酥了似的,阳光一照,散发着刺鼻的烧焦味儿和人身的特殊气息。大大小小的坯块上下两面颜色迥异,一面黄一面黑。黄的一面,昨晚还贴过、暖过我们的脊背和身心;黑的一面,今早还被烟火熏过、烤过。那蜂巢一般布满密密麻麻黑斑点,如同刚刚蘸了油漆似的一面,当是坑的脊背的一部分吧!负重的脊背是否都是这般?那会儿,我们还不会这样去展开想象,去进行联想和思考。
  父亲卷袋烟喘息的当口,我们紧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蹬上了揭去炕面的炕墙。目及刚才还支撑着炕面、由一百二十余块小坯砌就的坯墙,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迷宫般充满诡谲,惟有呈现着的色调高度统一,除了黑还是黑,黑遍、黑透了!中间一条主烟道上,灰烬淤积得厚薄不一,靠近灶膛一段,足足有半个土炕高。旁岔的一截又一截窄窄的黑洞洞,挂满了团团蛛网状灰尘。
  土炕的确老了,大限近了啊,若等灰烬、灰尘哪天塞满了烟道,灶烟儿受阻无正路可走,抑或,耷了腰的炕面纷纷塌陷补不过来,恐怕不用扒,炕也自然废了。
  看来,土炕的衰老像许多事物一样,像村里的人一样,有着外力破坏的原因与缘故,根本却源于:自身内部功能的障碍、减退与丧失。
  一铺土炕,里里外外到了这一地步把它扒掉,于家人、于土坑无疑是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扒了,父亲马上要在原来的地方,盘起一铺原模原样的新土炕。旧的消亡,才能换来新生。清理出来的残坯、残灰、残土,父亲不会随意抛弃,一车一车地推到院门外边攒上,用水闷透,再捣碎弄细。村人把它统称“炕洞土”。炕洞土属于上等的农家肥,正好留着施秋白菜,那样施出的白菜不烂屁股、不坏根儿。
  至此,从伏天走到伏天的一铺土炕,一家人用了它一年,它彻底走完了一生,像土一样最终又消失在了土里。

(刘 忠摘自《散文》2003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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