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侠风
关于农民的定义很有意思。文人说：“农民就是住在有许多桃花菊花的地方，每天喝着自己酿造的美酒，听公鸡唱歌，看夕阳西下的人。”
商人说：“农民就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衣衫不整，最喜欢买便宜货的人。”
农民自己说：“农民就是叫自己的孩子不要像自己的人。”
做农民难啊，他们很少过节，更谈不上什么“双休”，一年到头，从生到死，不论严寒酷暑，不论风霜雨雪，都是披星而出，戴月而归，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累一生，清贫一生，到头来得到的却只有一口薄棺材，一杯掩埋棺材的黄土。
做农民的儿子也很难！第一次的深刻感受是在接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捧着对自己十年寒窗的“判决书”，来不及兴奋，先要看看那上面一条一条的收款项目，都是三四位数的，真是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胆战，一加一加就几千元。天啊，去哪里弄这么多的钱，即使卖了房子都凑不齐。好在邻里都很热情，村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那是大家的光荣，大家东借西凑，总算把我送走了。当然，他们希望我能走出去，不再做农民，以后他们的子女就有榜样了。我记得我走的那天，平日滴酒不沾的父亲，请邻里吃饭时是一个一个地陪喝，喝了多少酒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他自己高兴，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心里在想：下一年的学费怎么办呢？
我就读的大学在一个城市，城市和农村截然不同：花钱不同，穿衣服不同，走路的姿势不同，观念不同，就连厕所也不一样。这时候，我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要适应这种全新的生活还真不容易。我再次发现做农民的儿子好难。我不能像我的大款同学那样把钱当做身外之物，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还得算好家里下次给我寄生活费是什么时候，总不能吃了上顿没下顿吧。我不能像那些俊男靓女那样买衣服买鞋都去专卖店，那些店可不是为我们农家子弟开的，一看货价，就让人的腿打颤。
做农民的儿子最难的其实是家长不能按我的需要给我钱。虽然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在市场经济的社会里。进大学后就有点迷上文学创作了，爬格子在这个商品化的社会是件很难的事情，有人说那也是有钱人的游戏，写文章要打印，寄文章要信封邮票，这些都是不小的投资。对于我这个囊中羞涩的农家子弟而言，能发表再好不过，有稿费就可以赚回来，只是投出去的文章常常是十有八九打了水漂，这下不就麻烦了嘛，父亲给我的生活费是一定的，这里花了就得用那里的补，而生活费都是算好了给的，绝对不会多出一块，用哪儿的补啊？一句话，好难啊！
大三的时候，本来想出本自己的文集，一来也算是对自己大学文字生涯的一个总结，二来也是为了包装一下自己，为以后找工作准备一点“硬件”。说良心话，对于文章的质量，我还是有信心的，国家级出版社都找好了，但是钱呢？我的父亲是农民，他“画”不出来啊！那么美好的事情就因此而放弃了，我心里痛得很啊，都在滴血！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埋怨父亲吗？怎么可能，怎么可以那样，他是一个农民啊，我欠他的已经是够多的了。
每年的花销给父母出了难题，40多岁的父亲毅然决定外出打工。我没有瞧不起民工的意思，可现在太多的城里人看不起他们，可以说，在他们眼中，民工都没有自己手中的宠物珍贵。最可气的是那些包工头，对待民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现在是你们要钱，就得听我的！每天多做几小时，按时发工资也就好了，毕竟人家就等这钱养家糊口啊，但就是有那么多黑心的包工头，不让你等个一年半载再发工资好像自己就不算城里人似的，不让你白干就算好的了。我不忍心去想，父亲在别人的城市里挣钱，而且挣来的钱还是给我这个小伙子花。我的心里真的很难受，不知道父亲中午是否吃饭了，不知道他现在的老板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不知道那老板有没有向我父亲发脾气？我欠父亲的真是太多了，那笔债，或许是这辈子无法偿还的。
改革开放以后，尽管农村的经济有了很大发展，尽管近年来的农村费税改革已经初见成效，但是如今山也封了，水也禁了，对于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农民来说，吃穿就只能靠祖宗留下的黄土地！然而农民获得的纯农业的收入相比较于现代的农资价格，简直是无法相提并论！
做农民的儿子好难！如果可以选择，我怕是没有勇气说自己下辈子还要做农民的儿子。
（聂 勇摘自《当代民声》200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