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华
老同学B君进城20多年了。20多年前,大家在农村穷得丁当响,但心心相印,同滚一张硬板床,同盖一条破棉絮,一块红薯或一块面包也掰成两份吃,从来不分什么彼此。
光阴似箭,老同学靠自己的努力,挤进城里,安下了一个引以为荣的家,成了地地道道的城里人。我却依然如故,在老家扎下了根。
前段时间,应老同学的邀请,带着乡下人的泥土气息,我踏进老同学的家。看着光洁的地板,一尘不染的家具,沙发上铺着的洁白纱巾,我这个满身汗臭的乡下佬拘束极了,不知是进还是退。正犹豫间,女主人热情的声音传入耳中:“把鞋脱下放在门外。”我不觉心头一热,老同学到底是老同学,晓得乡下人喜欢光着脚板在屋里走动,连与他一起生活的夫人都善解乡下人意。
当我脱下那双脏兮兮的但乡下人觉得体面的鞋子,轻松举步的时候,女主人又“关照”开了:“门角里有拖鞋,穿上进来吧。”
我恍然大悟,原来主人嫌我的脏鞋会弄脏她的地板,所以叫我换上他家的拖鞋。随着女主人殷勤的指点,我朝门角瞧了一眼,见那里放着几双拖鞋,想必是专为客人准备的。本人虽是乡下佬,却懂得一点医学卫生常识,鞋跟衣服,毛巾、牙刷一样,必须专人专用,否则很容易传染疾病的,特别是皮肤病。但城里人的规矩是这样,我只得入城随俗,硬着头皮穿上那双不知多少人穿过的“备用拖鞋”,心里极不是滋味,仿佛脚趾缝已开始痒起来··· ···
进门的第一印象已感觉到自己这个乡巴佬与城里人的巨大差距,虽然女主人例行公事地泡上一杯茶,并招手请我坐,但光洁的茶杯,洁白的沙发纱巾,令我这个满身泥土气息的乡下人觉得坐哪儿都不合适,生怕会弄脏主人的家具,“玷污”主人洁白的茶杯。女主人看着我老是站着,似乎觉得过意不去,再次招呼我说:“请饮茶。”
“谢谢。”为不玷污主人洁白的茶杯,尽管口渴难忍,但还是违心地说,“乡下人不习惯喝茶,对茶叶没兴趣。”
“那我给你倒杯白开水吧!”女主人信以为真。
“不必客气了,我不渴,你忙你的吧。”我一直站着说话。
“那你请坐吧。”女主人边说边收起沙发上的纱巾,好像怕我弄脏了。
我哪里还有心思呆得下去?老实说,不是老同学三番五次地邀请,我哪会舍得花上几十元的路费,拎上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外加一大袋高级水果,去高攀昔日一起滚泥巴长大的老同学?难道老同学邀我来是为了让我见识一下他家那洁净的地板、高档的家具?抑或是让我这个乡巴佬见识一下城里人的生活方式?
好不容易等到老同学下班回来,见他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着实令我羡慕不已。老同学看到我一副乡下佬的模样,打扮依旧,见识如故,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大有失望之感,言语间洋溢着成功人士的沾沾自喜,昔日那种难兄难弟的感情不知哪里去了。晚餐时,完全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有所表示,如增加一点菜什么的。碟子里的青菜少得可怜,捧着小巧玲珑的饭碗精扒细嚼,好像在磨面。
吃饭时,老同学关切地说:“以后多来走动,见识见识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千万不要带东西来,城里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晚饭后,老同学夫妇退入卧室,大概商量着什么,出来后,他塞给我一张百元钞票对我说:“老同学,我家的床铺很长时间没用过,你还是到旅馆去住吧,一切开销我买单!但有一点必须注意,城里跟乡下不一样,人心难测,千万注意自己的钱包!”
是啊,人心难测,大概老同学也以城里人的观念,处处设防,连我这个昔日心心相印的难兄难弟也得设防,宁可花百元大钞要我到外边找旅馆。
拿着老同学的百元大钞,感慨万千:我在百忙中抽空进城探望老同学,难道是为了见识见识城里人的生活方式?难道是为了住旅馆?就算住旅馆,房费我也还出得起。
其实,老同学也小看了乡下人,这些年由于政策的开放,乡巴佬的生活也随着改观,衣食住行都不比城里差,有的还略胜于城里人,像老同学桌面上的菜式,仍停留在乡下人20年前的水平,只是那些餐具比乡下人用的精巧一点罢了。因为城里人喜欢摆设,讲究表面的东西,我知道老同学经济上不充裕,给我100元他夫人肯定会心疼几天。我把它装进口袋,从另一个口袋拿出100元,偷偷地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老同学的独生女:“给你个红包,愿你健康成长,长高长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老同学家里。
(郭群英摘自《外来工》1999年第11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