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资
我常常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贪婪地吮吸故土的芬芳，忘情地流连于熟悉的山水中，沉醉在亲情、友情、父母的温暖怀抱里··· ···可是，一觉醒来，发觉自己仍躺在异乡的出租屋里，不知不觉间，孤寂与伤感一如早春的浓雾浸上心头，泪水就沾湿了枕巾。
在异乡打拼的日子，我如满弦之弓，没有一时半刻的松弛，白天，只要醒着，我的脑子就被所有的生存概念所充满。只有梦境属于我，只有回到梦境，我才恢复人的感知，才能享受难得的片刻温馨··· ···
于是，我开始哼着《常回家看看》，在都市的纷纭中酿造乡愁。回乡的迫切胜过为钱打拼。因此，当我与老板发生矛盾而被解雇时，我没像寻常失业者那样惶惶不安或痛心疾首，而是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由衷狂喜——我终于可以回家看看了··· ···
我放弃了多家公司的诚邀，决定不再求职，星夜启程，回到了梦萦魂绕的故乡。踏上那片坚实的土地的时候，我自心底呐喊一声——我回来了！我累了，我希望躺在故乡的怀抱伴她到永远，把漂泊和梦幻全抛于那远离我的都市和刚刚告别的过去。
家乡的山还依旧，只是父亲额头的皱纹又多了几道，一如地图的等高线那么明晰；母亲的白发又添了不少，好像落满了霜花。透过母亲那已经失去光泽但依旧慈祥的眼光，我的心在颤抖——她肯定是因为在村口的大树下站得太久，风雨夺去了她的满头青丝；她肯定是盼得太多太久，那明亮的双眸才失去了光泽。我在这一刻冲动起来，真想扑进她的怀中痛哭一场，母亲，儿子漂泊为你驱走了贫困，但同时也剥蚀了你的青春··· ···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恬静，平淡得如一杯泉水，恬静得微波不惊。父亲一如既往，像头黄牛，默默地干活，默默地吃饭、睡觉，似乎言语过于金贵，半点不敢浪费；母亲一天到晚围着鸡鸭猪牛转，她的手脚不停不歇，她的唠叨絮语也如山中小溪终日汩（gǔ）汩不断。我想帮忙，却插不上手，父母好像把我当成了客人，而不是他们叶落归根的儿子。而我，对昔日曾经做过的农活家务，也有了无从着手的生疏。
于是，我去找朋友玩，儿时无拘无束的光屁股伙伴，此刻却多了几分客套，少了几分贴心。他们接过我递上的香烟，孩子们怯生生地接过我给的红包，羡慕自他们脸上绽放，夸赞和着烟雾喷出。昔日暗恋的女孩子，今天已成了孩子的母亲，从她的眼里，已读不出当年的柔情与幽怨，所感受到的全是母性的慈祥
时间长了，我觉得闲得慌，闷得难受，家乡怎么啦？我怎么啦？为何给我的感觉竟是这样陌生？好像这一切都与我不相干了··· ···
于是，经过多日的冥思苦想，我毅然决定再次离乡漂泊。也许，我的生命已另有归宿，流落他乡才是我命运的必然。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父母的时候，母亲未语泪先流，她带着几分悲哀说：“不走行吗？你不是说过，回来就不走了··· ···”面对母亲的泪眼，我无言以对。这时，一向沉默的父亲从烟雾里抬起头来，望了我好久才说：“走吧，我早知道你还是要走的。”
起程的那天早上，母亲和父亲相互搀扶着，一直送我到村口。为了不让老人看见我边走边流泪水，我加快脚步一路紧走。走远了，才缓缓回过头，母亲还在那棵大树下挥手。我在双眼朦胧中，看到的是一座近似雕塑的定格画面。
（韦志彪摘自《南国早报》2003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