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枫霞
女儿快出世的时候,捎信把婆婆请了来。几百里的路程,坐汽车又换乘火车,老太太竟然扛个大纸箱子,背个大包裹,手里还提着一篮子鸡蛋。看到她气喘吁吁的样子,感动得我热泪盈眶。我腆着个大肚子忙活了一桌好菜,可是婆婆并不领情,说:“你们城里人就爱玩假,明知道吃不了,还做这么多,要想孝敬我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和丈夫面面相觑,第一顿饭就吃得别别扭扭。
因为孕期反应厉害,我们总是担心影响胎儿的健康,因此,只要有胃口,我就不惜代价地吃。有一天,丈夫做了条鱼,婆婆见了说:“我什么都能吃,不用专门为我做。”我那书呆子丈夫也不会说话:“主要是为青儿补补身子。”婆婆一听不高兴了:“你们还是文化人呢,媳妇比亲娘都要紧。”
又一天,我买了块西瓜边走边吃,婆婆见了第一句话就问:“多少钱一斤?”“三块。”我不假思索地随口答道。“三块?一家人半年的盐钱。我儿子还没有舍得吃呢。”吃饭时我让丈夫抽空买点核桃和红枣,书上说孕妇吃这些好。婆婆这次真的很生气,把碗一推说:“你们城里人,养活个孩子可了不得了。”
婆婆是个直性子,虽然对我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但她非常勤快,从不讲吃讲穿。当时我们住筒子楼,没事的时候,婆婆不是打扫公用水房,就是打扫公用厕所,邻居炒菜她也会拿着自己的铲子帮人家翻两下子。当然,在做这些的时候,嘴里总在嘟:“你们城里人真是··· ···我们村里人就··· ···”在楼道里碰上有人迎面走来,婆婆一边侧身一边说:“在我们村里,院子里能开拖拉机。”去水房打水人多时,婆婆就说:“在我们村里,压水井压出的水又甜又干净。”看到隔壁大姐到我家来还敲门时,婆婆就说:“在我们村里,去谁家都很随便。”村里有很多城里比不了的地方。
可是,婆婆最担心城里人瞧不起她。一日,我好心带她去洗澡,回来后满脸不高兴,问急了,才告诉儿子,说肯定是媳妇嫌她脏。晚上散步的时候怕她不习惯,留她在家里看电视,便认为是怕她为我俩丢面子。人前人后,我把妈叫得不够响亮,她又说我瞧不起她。婆婆架子端得很大,心却很虚。其实,村里人真的好羡慕城里人。
婆婆看不惯我涂脂搽粉、穿短裙高跟鞋,看不惯我花钱大手大脚,埋怨我做菜油放得太多,衣服不是穿破而是洗破。而我也看不惯她倒完香油舔瓶口,做菜总是一锅炖,小便后不冲水。婆媳磨擦时有发生,好在没有根本问题,过后还能互相谅解。彻底惹婆婆生气是单位分房那一次,按我们的资格只能分一楼或六楼。我坚持要六楼,婆婆则坚持要一楼。理由是六楼离太阳近,夏天太热。在我俩争执不下时,公推丈夫全权处理。婆婆指望儿子会依着她,可当分房结果一公布,是六楼!婆婆一气之下,背着包裹回了老家。
婆婆不在的日子,我忙乱得手足无措。离开我们的日子,婆婆也寂寞难耐。十天后,在我的邀请下,婆婆高高兴兴地又背着包来了。
婆婆依然在抱怨城里人,而我也在一心一意地改变她。我们婆媳之间的磨擦,仍在时不时地发生。
(蔡梗民摘自《天津老年时报》2000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