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静
“城镇”与“城市”一字之差,虽不至天壤之别,但到底两番风貌。城镇有的就在城市旁边,原本就隶属城市,往往是城市郊区的中心。有的远离城市,是田野和山林间突然而现的繁闹地方,承担着行政、交流、集市、娱乐等多种功能。城镇多半是有些历史的,在城市形成之前,城镇就有了。那时也许“城”字该拿掉,叫小镇、古镇或乡镇比较合适。城市的前面不外乎加定语“现代化”,而城镇要复杂些,建于唐宋,或发展于明清,有的甚至还要早。
可是,城镇到底不是城市,它没有城市繁华气派,也没有城市丰富多样。城市有很多街很多店很多机会,各色人等都在城市谋生,总有暗不下来的霓虹灯、停不下来的脚步和遮掩不掉的风华。城镇要封闭一些,几条街几条路回环交叉,就到了城镇边缘,田野的风吹过来,飘来肥料的气味。晚上9点过后,城镇就少了喧哗,即使现在很城市化的城镇有了高楼,但是城镇在大多数城市人的眼里就是乡下。而住在城镇里的人又被城镇附近的村民称为“街上人”,许多街上人自觉不同于城市人,觉得城市人才是真正的街上人。城镇的味道于是有些乡村,有些城市,就像城镇有柏油马路也有石板街甚至还可踩到泥径一样。
城镇人说的话是有口音的,所谓口音是相对旁边的城市话而言的。城镇方言里很少有语言的陷阱,比较直接,比较结实,当然也就没有了城市语言的那种华丽,那种曲曲折折的卖弄风情,那种客堂门挨着亭子间的小心和话里藏话。连着乡村的城镇语言是有点泥土气的。不过,城镇的街上人说的话与城镇管辖的乡村话也是不同的,乡村话就如同刚刚从菜地里拔出来的萝卜,拖着泥,不加掩饰,直线型的节奏。
其实,不管街上人还是乡下人,城镇与乡村休戚相关,通常城镇与乡村相连,是方圆一片的乡村的热闹所在,一般有主要的街,街上有百货店、油酱铺、剃头店、白铁铺、饮食店、中药铺、茶馆等。镇上通常有个农贸市场,村民在此给镇民卖自己种的菜。卖完菜,女人顺便逛逛百货店,买些日用品,男人喜欢上茶馆喝上一壶茶。
就是许多街上人也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她)的父母叔伯姨姑等等亲戚都在农村,于是,街上人骑着自行车到离城镇不远的乡下去吃喜酒、走亲戚,而乡下的亲戚也会来城镇串门,有时上城镇来买东西就顺便去街上的亲戚家坐坐,喝杯水,吃碗饭。割了稻碾了米,乡下亲戚就会送新米来;种的香菇玉米成熟了,也会拎一包到街上亲戚家。别看城镇街上人吃国家粮,但样样都要钱;农村虽不富,到底还有些地好种,在经济匮乏时代的城镇,人和人之间有着一种怜惜之情。比如,邻居不在家,正好有乡下客人来了,隔壁人家也会招呼,所以,哪家人家有哪些亲戚,大家都知道。如同乡下村里,哪家办红白喜事,街上客人、乡下亲戚和村民们,大家在酒席上吃饭说话,很快就是熟面孔了。
现在的城镇在不断地向城市靠拢,也有高楼、高级商场、大超市,服装专卖店一爿(pán)接一爿,商店里的各种东西与城市的差不多,一开始走上自动扶梯不适应的老人们也已经运脚自如了,连肯德基、麦当劳这些洋快餐也在城镇占牢了地盘,城镇小孩子也想在那里去过生日了。城镇高级的商场门口密密麻麻停着自行车,有乡下来购物的,也有街上人的,城镇的热闹里总是有点兴冲冲的味道。
可城镇的骨子里就是城镇,似乎就是不改自己与生俱来的风情,这里有河流、石桥、河边的银杏树,还有城镇口音,卖自己种的蔬菜的村民,留着的老街旧屋等等融合起来的风情。
城镇风情其实也是各甩各的水袖,大的中心城镇向城市倾斜,小城镇因为有了工业区和大超市的加盟变了格局,大了,不那么规矩方圆了,好像是发散型的,说不上是什么,乡村?城镇?厂区?兼而有之吧。在时代的风云中,城镇变化着,又不自觉地固守着,城镇的内涵和外延已经不是历史意义上的了,那也许属于小桥流水、粉墙黛瓦的文化记忆。现在的城镇在城市旁边生长着延展着,对城市多少有些过于妩媚的笑,对乡村又多少摆出一副撑不住的矜持。其实,城镇就是城镇,不必讨好什么,也无法自傲什么,一地鸡毛和一地风流,城镇又缺了哪样呢?
(张桂珍摘自《太湖》200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