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文章归档
文 摘
文 摘

淹死的鱼oO

收录的一些老文章

12月
13
《读者》(乡村版)2003年第8期

小麦(第8-10页)

发表于 2021-12-13 • 字数统计 3526 • 被 456 人看爆

小麦

南 蛮


  面对小麦,我常常会产生出面对父亲的感觉,一种泥味的情愫悄悄爬上心头,久久不去。
  小麦,当它还是种子的时候,寒冬已经过去。母亲从仓库里取出一捧一捧的麦子,轻轻地抚摸,像抚摸即将出嫁的女儿,嘴里不停地唠叨着。麦子就这么在母亲最深情的祈祷中沐浴风、阳光和布谷鸟的鸣叫。父亲脱下破棉袄,把厚脚板伸进刺骨的麦田,犁、耙、上肥、打埂子、整好地,然后将一把把麦粒从指缝间慢慢撒下,把早已准备好的细土匀匀地盖上。一个月左右,嫩的幼苗长出来了,绿的可人,春天到了。
  常常是细雨蒙蒙的早晨,一声粗犷的喊叫划破寂静的村庄,随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的从各自的屋里出来,说说笑笑,夹杂些走调的歌声走向田野。每年的这个季节都非常快活,下雨虽然有点冷,但麦田里的风景却一天一个样儿,看了让人欣喜。有一回,我看见邻居家的老爷爷躲在屋后偷偷地流泪,饭也不吃。我问他咋啦?老爷爷抓住我的手,抖抖地说,老了,不中用了,看到大家都在田地里忙,可关节却疼得他走不成路,难受啊。说着,老爷爷汲满苦难的眼睛里溢出了浊泪,我第一次懂得了劳动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哟。
  往后,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农人去做,等待着父亲和我去做。父亲扛着铁锹,整日在田场上踱来踱去。正是小麦生长的时节,田里的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干。我那时只有七八岁,光着脚在田里拔草。父亲怕我踩坏了麦苗,喊我。父亲说,他在我这个年纪时已经能做许多事情了。我听后十分难受,努力多做一些事情。父亲走进麦田,东看看,西瞧瞧,这里踩两脚,那里扶一把,施肥、杀虫、浇水,忙个不休。
  一天夜里,月光很好,父亲许久都没有回来,母亲要我去找,结果发现父亲躺在麦子地边的沙丘上,吸着莫合烟,极惬意的样子。我正要说话,父亲立即摆摆手,示意我躺在他身边,听麦子拔节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看父亲的脸却似听一首无比美妙的音乐。四周有蛙声、虫鸣和微微的风。我觉得很美丽,就伏在父亲的大腿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看见母亲也来了,没有谁说话,只有小麦和小麦的交谈声,父亲粗重的喘息声,不知疲倦的蛙声,绵绵的虫声以及大地本身的搏动声。我凝望天空中那轮姣美的月亮,想了一些小事,包括早逝的姐姐和她那双被泪水打湿了抓住门框至死也不曾松开的手,复又睡去,直到冰凉的一滴泪露珠般流到我的腮边,我睁开眼睛,母亲已轻轻地揩去了它。
  天空下,无心睡眠,我跪在麦田边,跪在父亲和母亲的身旁,像他们一样,虔诚地守望着麦子。
  一片麦田就是一个家庭,它们和和睦睦,共同分享阳光雨露,共同对抗孤独寂寞,没有一棵甘心落后,也没有一棵独领风骚,它们紧紧团结,手拉手,肩搭肩,你携我一下,我扶你一把,真诚相伴。父亲说,别看它们不会说话,其实它们什么都懂得,爱谁恨谁,清清楚楚。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会写作文了。记得我写过一篇《小麦颂》:“麦子,你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你的核就是人人要吃的面粉,你的皮碾碎了可以喂猪,你的躯干可以盖房,可以制作草帽,可以烧饭,而灰烬又是上等肥料。农民伯伯砌砖时常常在中间夹一些麦草,这样,房子就有了骨头,有了力量,不会坍塌··· ···”
  我把这篇自以为是的作文念给父亲听,父亲笑拍着我,说,麦子并不稀罕你夸它。
  说完,父亲背着手走了。我在无限伤心中把那篇作文扔进了火中,心在一阵阵地颤栗。
  小麦抽穗的时刻是激动人心的。一棵棵鼓着肚子的小麦像怀胎的年轻母亲焦急地等待着。小麦在我们热切的注目下慢慢分娩,没有挣扎,没有血迹,没有痛苦的呻吟和喊叫,一切都在神秘的静谧中。一粒又一粒麦子诞生了,它们舒展着蜷曲的发丝,欣然接受着太阳的洗礼。这时,父亲紧抿着嘴,拳头握得咯咯响。母亲扪着胸,垂着头,呢喃着什么。我发现田边一棵刚分娩的小麦弱不禁风地摇晃了两下,要倒,便伸过手去,意欲搀扶,但被父亲一双大手猛地抓住,严厉地说:它们自己会站起来的!我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倔立的小麦,突然想哭。
  几天后,小麦抽穗差不多齐了,一束束淡黄的麦舌像一双高举的手。父亲心满意足,韬起了小调,我跟在他后面,像忠实的狗,可父亲看都不看我,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小麦。我用父亲卖麦子的钱,知道了什么是“叶绿素”,什么是“光合作用”。父亲虽然识字不多,却比我懂得更深刻。他高高地挽起裤腿,光着膀子,给密匝匝的小麦浇水,让水来壮麦的籽粒··· ···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灾难深重的夏天,一场可诅咒的干热风将父亲苦苦经营的梦,倾覆在丰收的边沿。雨也来凑趣,铺天盖地地下,孱弱的村庄被冲得七零八落,房屋倒塌,瓦砾四溅,戳入泥中。邻居家的老爷爷来不及转移,一腔老血全部交出。临死前,老爷爷要父亲捧来一把麦粒,他机械地抚摸了两下,便闭上了眼睛。
  出殡那天,天依然下着大雨,几条大汉把老人抬上汽车,没有唢呐声,没有花圈,没有纸钱,甚至没有眼泪。我们顶着风,顶着雨,一步一步,跟在汽车后,向前,向前,没有人抬头看看天空。狂鸦疯叫着,撕碎了每个人的心。我无法忍住的呜咽,招来了父亲一个粗暴的耳光。血从我的嘴巴里流下,很快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雨连下了六天,风停雨住那天,人们顾不上重建房屋,急匆匆来到田边,啊,那是一幅多么惨败的景象!黄灿灿的麦子不见了,满眼是或倒或伏的一地光秃秃的麦子杆杆。田野四周,除了野草,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有人抑制不住哭起来,如电流灼痛了每个人几近麻木的神经,一行行泪水在疯狂的振荡中决堤而出,汹涌不止。我看见父亲慢慢地蹲下来,狠抱着头,一阵抽搐后,伸出粗筋暴露的大手,猛地插进泥土。父亲嚎叫着,抽回手,指甲片片翻起,血染红了泥土。母亲披头散发地跑过来,被父亲粗野地推倒在地,我扶起母亲,跪在父亲的脚边,怔怔地望着,无话可说。
  人们三三两两地回去,泥浆从胸前驳落,村庄的上空,不时传来凄厉的叫声。然而面对灾难,人们没有倒下。大家还要活下去,父亲、母亲和我也要活下去。
  开镰了,没有了往年的欢呼声,没有此起彼伏的吆喝,甚至没有康拜因的喘息声。大家都沉默着,虽然一无所获,但还得挺起腰杆劳动,要活命就得挣扎着干。此时此刻,我体会到劳动已变成了刻骨铭心的痛苦。我握着祖祖辈辈握过的光滑的镰把,热泪夺眶而出。
  炎炎烈日下,大地像煮沸了的水一样,弯下身子,一股闷热就直逼上来,令人头昏脑涨。父亲戴着草帽,佝下被太阳晒黑的脊背,努力地割。母亲病着,也来到了田里。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戴着草帽,努力地割。我想起第一次割麦,我小心翼翼地下田,轻悠悠地抓着麦杆,手还是被割裂了,流血了,父亲不但不安慰,反而骂我,软骨头!干活就要像个干活的样子,你不是公子哥儿,你是农民!应该像牛那样,花大力气,懂吗?
  突然,母亲晕倒在田里。父亲沉着脸,把母亲背回家,不一会儿又返回,没事儿一样继续割,大把大把地割着麦秆儿。一个外地人站在田边,看了许久,忍不住问父亲,没有麦粒的麦子割它干啥?父亲头都不抬,闷声答道,还要种冬麦。
  随后,拖拉机进地了,又一次犁、耙,将田整平,晒,然后种上冬麦。那年冬麦丰收,我在丰收后考上了大学。从此,我远离了父亲,远离了小麦。每每看见同学不经意地将咬都没咬一口的馒头乱扔,我就想起父亲。我是农民的儿子,一身的泥味、汗味、小麦味,我相信,珍爱粮食,就是珍爱父亲。
  播种、拔节、抽穗、壮粒、开镰、扬场、入仓,这就是小麦的全过程,是血汗写就的劳动史,是农民辛酸的缩影,爷爷和父亲的缩影。
  面对小麦,可以想起许多事情,包括陈胜、吴广起义,刘邦称帝,朱元璋登基,还有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伟人,他们都是小麦的儿子。每一株小麦都是一个可以触摸的希望,是沉下去就不再起来的肉体,是痉挛不已的魂。它朴素的叶、挺拔的茎,饱满的籽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
  面对小麦,我不再嘲笑城里的孩子分不清麦苗和韭菜,我已经是个城里人了,虽然恋爱了却没有成家,但我还是相信我有能力并且一定能够成为某个孩子的父亲。我要告诉那孩子,粮食不是用袋子装来的,不是超市架子上的,而是你的爷爷你的父亲日日夜夜在泥田里滚爬才结出来的,你是农民的后代,你的血液里能透出一股你永远也抹洗不掉的泥土味、汗味和小麦味。你要热爱它们,就像热爱你的祖先,热爱你的爷爷、父亲一样。
  现在,我的父亲老得像稻草人一样,随时可能跌入泥土中不再起来。每逢假日,我都回去看他,父亲总是要我搀扶着他踽(音:jǔ)踽地走到他侍弄了一辈子也没有侍弄够的田地,喘着粗气凝望那些小麦、棉花。偶尔,他递给我一枝卷好的莫合烟,尽管我不吸烟,但我还是接过来,点上火,大吸一口··· ···
  夕阳下,我默默地望着父亲,感受小麦的宁静··· ···

((尚继隆摘自《新疆日报》2002年5月31日)

分享到:
旅游业多姿多彩(第10页)
他是怎么摔死的(第7页)
  • 文章目录
  • 站点概览
淹死的鱼oO

网红 淹死的鱼oO

记忆中的一棵老树

RSS
最喜欢的作品
最喜欢的游戏
最喜欢的音乐
最喜欢的图书
最喜欢的动漫
暂无
暂无
暂无
暂无
暂无
看爆 Top5
  • 红木柴火(第23页) 1,016次看爆
  • 山核桃的滋味(第36-37页) 917次看爆
  • 我学瑞典语(第40-41页) 771次看爆
  • 砍断“枯树”(第41页) 748次看爆
  • 李庆霖告『御状』(第12-14页) 701次看爆

站点已萌萌哒运行 00 天 00 小时 00 分 00 秒(●'◡'●)ノ♥

Copyright © 2025 淹死的鱼oO

由 Halo 强力驱动 · Theme by Sagiri · 站点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