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华
老家大巴山区的唢呐,曲儿小,腔儿大。高亢、清脆、悠扬的旋律,如山泉丁冬,如深山瀑布,在大山之间回荡··· ···
“哆咪来,哆啦哆来哆咪嗦哆——“
多少年来,大山深处的村村寨寨和家家户户,在婚丧嫁娶时都离不开唢呐。声声唢呐伴着山里人的喜怒哀乐,在山里人的心上代代传承。
据老一辈人讲,过去把吹唢呐、打锣鼓这帮人称为“九流”之类的艺人,把吹唢呐的师傅叫“吹鼓手”。
年年到了寒冬腊月,粮食进仓了,种子下地了,乡亲们把农事忙完了,趁这两三个月的空闲时间,不是张家娶媳,就是王家嫁女。有时村子里遇上三四家娶媳嫁女选同一个吉日(俗称并期),吹唢呐的师傅嘴都会吹得肿起来。
山里人娶媳妇,就要请吹鼓手。提前半个月,一家人坐下来,把山前山后的吹鼓手一一提出,精心挑选吹得最好的。先交10元的订金,到了娶亲的头一天,新郎还要亲自去请。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两个年龄在40岁左右的吹鼓手来到院子里,举起哨呐先吹上几曲才进主人家的屋。所吹的一般都是古老的表示问候或祝贺的调子,轻松明快,欢乐吉祥。到了晚上,所有的宾客吃过晚饭后,在地坝中央放一张桌子,泡上一壶上好的茶,主持人(俗称“支客司”)便给两个吹鼓手下达任务,要吹15支不重样的曲子助兴,先是单吹、对吹,再是混吹、合吹。直到把吹鼓手吹得连喊嘴巴痛,求情说:“明天到女家请新娘出阁吹不得时,好没面子哟。”在宾客阵阵的嬉笑声中,撂下喷呐休息。
让人更兴奋的是第二天娶亲。新郎新娘进了洞房,两个吹鼓手站在地坝当中,尽情地表演起来,先是一曲《夫妻双双把家还》,再是一曲《康定情歌》··· ···甚至,一些好事的客人把新郎新娘拉出来对唱,让吹鼓手伴奏,围成一堆的亲朋好友不停地鼓掌欢呼。此时,坝子里的乡亲们都会走出自家屋子站在屋檐下,听得如痴如醉。
记得有一年回老家,在车上碰上两家娶亲的队伍在公路上相遇,双方各不相让,犹如两军对峙,谁都想走在前面,乡亲们俗称“抢期”。于是,双方把花花绿绿的嫁妆横放在公路中间,都要按老规矩比吹唢呐,谁吹的曲子多,谁吹得好,谁吹赢了,谁就先走。
为了争先,双方的吹鼓手站出来,谁也不怕谁,都想逞强不甘示弱,高高举起唢呐,站个八字形架势。这方一曲《社会主义好》,那方一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方一曲《北京的金山上》,那方一曲《唱支山歌给党听》··· ···一曲老歌对一曲老歌,一曲新歌和一曲新歌。突然,那方吹一曲现代流行歌曲《真的好想你》,这方跟上一曲《迟来的爱》··· ···难分高下,都有绝活,吹得天快黑了,迎亲的人们怕耽误赶路,双方的新郎新娘才出面,拿出几包喜烟散给吹鼓手和人们,互相言谈谦让后又同吹了一曲 《在希望的田野上》,双方握手言欢,抬起嫁妆,摇摇晃晃,快快乐乐地往家赶。
若村子里的老人去世后,一曲自编的《十月怀胎歌》,能把前去悼念的亲友和左邻右舍的乡亲们的眼泪吹出大把大把来。或者是按诗句谱的曲子,既悲怆又有教育意义:“丹凤来仪宇宙春哀哀,世间好事忠和孝哀哀;今夜虔诚行献礼哀哀,臣报君恩子报亲哀哀。”在送老人入土下葬的那一刻,唢呐声声和送葬亲人们的哭声,把整个山村笼罩在庄重肃穆的氛围中。
随着时代的变迁,吹鼓手越来越少,除还健在的老人外,很少有年轻人来学这门手艺。不管怎么说,乡村唢呐是一种文化底蕴,它永远深藏在山里人的心窝里。
(刘名远摘自《中国民族报》2003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