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栋梁
大队部那儿有个小卖部，是大队办的。离家有十几里地，总共要翻四座大山，八条沟壑。小时候总爱往那里跑，当然是恋着那里的糖果。每逢有上几分几毛的，都值得跑上一次。
那年，家里出了丧事——爷爷过世了。爷爷过世是要戴孝的。家族大，孝子贤孙又多，记得那天早晨一跪就是一院子，有些人甚至跪到院子外面去了。按规矩亲房子孙是要披全孝，加上其他孝子贤孙的半孝和孝帽，要不少白布。父亲哥儿几个将家里的布票全拿出来了，还不够扯长孝。借钱不容易，借布票更不容易。最后东凑西借的，在省了许多规矩的情况下，才凑凑合合把爷爷送终了。家里不但没了布票，还拉下不少布票的债。
转眼间，年关就到了。家里因为没有布票，一家人谁都做不了新衣服。我们兄弟姐妹的衣服都已经破烂，打着补丁。在春秋两季，我们都冲着父亲的许诺，挖甘草、秦艽（jiāo），割车前子，挣下了做新衣服扯布的钱，可是谁知道半路上却出了这事，没了布票，新衣服就做不成了，年还有啥过的。
父亲再次许诺，等布票发下来，一定一人扯一身。我们想也只好这样了。
为了不让我们难过，父亲给我们每人3毛钱。我们也还算开心。就等着到了年跟前，美美地花掉这3毛钱。
年关越来越近了，家里杀了猪。猪鬃拔下来，我和姐姐拣干净，收拾整齐，就到小卖部去卖。卖了猪鬃后，到了卖百货的窑里，姐姐一眼就看上柜台上摆着的漂亮花布。红底绿花，十分耀眼。以往这里只卖蓝的白的黑的墨绿的暗紫的大红的，很少卖这种花布。姐姐抚摸着，痴迷得很。
卖货的老许说：“叫你妈来给你扯点吧，做个袄罩子多好看，这布进的不多，是我走了后门托了关系才弄到的。”
于是我和姐姐几乎是一路跑回去的。姐姐从来都跑不过我的，可那天她跑得我追都追不上。一进门姐姐就哭着要母亲替她扯那花布。她索性坐在地上哭开了，边哭边蹬脚，连鞋都蹬掉了。父亲唬着脸都吓不住，母亲无奈便说这几天你姑姑要来，你爷爷的丧事上她家没有出布票，怕还有剩下的，到时候借点给你扯个袄罩子。
于是我们就盼着大姑的到来。同时还要往大队的小卖部经常跑，看看花布还有多少。可是等到腊月二十六，还不见姑姑到来。姐姐等不住了，便要我和她一块儿去大姑家。可大姑家在40多里以外的李湾。
我说不去。姐姐说两个人去能多借些，回来给你也扯一件。这很诱惑我，我便和姐姐一块儿去了。
走的时候，我说跟妈说一声，我们骑驴去吧。姐姐说不能说，说了要给大姑拿礼物，妈不会让我们去的。我们偷偷去。
40多里山路，翻山越岭的，我们直走了整整一天，口干舌燥的。
到了大姑家，把大姑吓了一大跳，以为家里出了啥事。姐姐问大姑说这几天去家里，咋没去。大姑说她没有说过要去的话。姐姐便半天部说话，她知道妈在骗她，她在生气。大姑同问有啥事？我便说了来的意思。大姑说家里也没布票了，等下一年的哩。姐姐听后，便又哭了起来。姐姐动不动就哭，而且一哭就很伤心的样子。
大姑看到姐姐哭成了这个样子，便说等明儿姑姑给你去借。第二天，大姑跑了一个上午，借回了只够给姐姐扯件袄罩子的布票，都是些五寸的。大姑说都是一家一家五寸五寸凑的，谁家也没多余的。
姐姐看看我，我没说话。姐姐就说回去姐姐把那三毛钱给你。我这才高兴了。
姐姐拿上布票就要回。大姑死活不让走，说这时间回肯定要走夜路的，路上有狼。
于是我们只好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往回赶。
回家的路上，姐姐说妈骗人，回家我一定要跟她大闹一场。回到家已是黄昏，姐姐顾不上和妈大闹，便找爹要来了钱，和我一起往大队的小卖部跑去。到了小卖部，一看，那花布已经没有了。
姐姐一屁股坐在地上，许久不说话。
我说姐，你那3毛钱我不要了，给我扯布吧，蓝布和黑布还有哩。
姐姐紧紧攥着布票说不行，我要等着扯花布，我们去跟老许说，让他再去走后门托关系进点儿。
我和姐姐翻了脸。
回去后姐姐又跟妈翻了脸，闹得很凶，家里人都觉身上了。爹剪了些纸钱，给爷爷烧了。
那天正是大年三十。
（翁元林摘自《美文》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