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智红
我的老家坐落在滇西高原一条幽深而偏僻的峡谷深处,那是个贫瘠得几近荒凉的地方。因此,我在老家所度过的童年岁月虽然谈不上悲惨,但也没有多少甜蜜和欢乐可言。在我的印象中,我从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过生日”对于像我一样命运的山里孩子来说,永远只是一个甜美而奢华的梦想。不过,我六岁那年的生日,至今却记忆犹新。
我清楚记得,六岁生日的那天,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竟然放下手中总忙不完的活计,破例为我做了一架小巧而精致的红色风车。
那是我三十多年的人生历程中,最值得铭记的一个生日,也是记忆中我所度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以至于在多年之后,每每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我依旧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感动。
毕业于省地质学校的父亲,在“文革”运动刚开始,就被当做“臭老九”遣送回乡“劳动改造”。忍辱负重、被造反派打入“另册”多年的父亲,最终盼来了“解放”并进了生产大队的领导班子。父亲“解放”的当天,正是我的生日,父亲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兆头,心里非常高兴,于是便找来竹篾、面糊以及为大队书写标语墙报时用剩的边角废纸,为我做了一架六角形的红色风车。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秋日,天空明净得没有一丝流云。父亲帮我做好的风车,怎么也转动不起来。父亲见我一副非常失望的样子,便微笑着对我说:“傻孩子,要让风车转动起来,你就必须学会奔跑。你跑得愈快,风车也就转动得愈快。”听父亲一说,我恍然大悟,便手举风车,在门前那片宽阔的田野上,兴奋而快乐地奔跑起来。
果然,田野上虽然没有一丝微风的吹拂,但由于我的奔跑,手里的风车转动了起来。我跑得多快,风车也就转动得多快。因为奔跑,因为不停地转动着的风车,我体验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一种奔跑的快乐,转动的快乐。
我不停地跑啊跑啊,手里的风车,也在我不知疲倦的奔跑中,飞快地转动,转动··· ···
上高中的时候,在语文课任老师的影响下,我爱上了文学,梦想着毕业的时候能够考上云南大学的中文系,并希望自己将来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但命运却和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高中毕业那年,我以两分之差而名落孙山,只好别无选择地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云封雾锁的大山深处。此后,我便接过了父亲手里的农具,开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收割播种、春种秋收的农耕生涯。
那段时间,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孤寂,整个人好像变了个模样,整天像丢了魂儿似的沉默着,颓丧着。面对着生产队分给的一田二分薄田,我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完全失去了信心与希望。我抱着有过一天算一天的消极态度,用繁重的劳作麻木自己的心灵。所有的文学书籍和写作用的稿纸笔墨,都被我锁进了木箱。
父亲见我一副“老水牛下泥潭,以烂为烂”的生活态度,便对我说:“孩子,一个人什么都可以舍弃,譬如荣誉、地位、金钱等等,但惟独不能舍弃希望。不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希望还在,你就会有明天,有未来。如果你舍弃了希望,那么你就什么也没有了。”
父亲接着说:“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过生日,我曾经给你做过一架风车吗?风车的转动,得依靠风力的吹拂,但风力只是一种外力,一种外在的因素。能够借助外力来转动风车,当然最好,不过,你要明白,外力并不是让风车转动的惟一因素。让风车转动的决定性因素,在于你自己。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要让手中的风车飞快地转动起来,首要的是你必须奔跑,不停地奔跑。希望也就像你手里的风车,你只要不停地奔跑,那么,属于你的那架希望的风车,就会飞快地转动起来。”
听了父亲的教诲,我深受启发。从那天开始,我便把自己的希望和梦想,全部投入人生不懈的“奔跑”之中。我“奔跑”着,希望的风车也在转动着。
十年过去,我终于获得了成功。不但先后在海内外许多报刊发表了数以万计的文学作品,而且出版了个人的作品专集。人生的境遇,也由此而得到了彻底的改变。
通往希望的道路并不平坦,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坎坷与曲折,但我始终牢牢记住了父亲的那句话:“希望是一架美丽的风车,你奔跑得愈快,它转动得就愈快。”
(流 星摘自《台港文学选刊》200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