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昌盛
吃过饺子,这一年的饭就吃完了。
父亲今晚很慈祥,笑着招呼孩子们打牌。妈妈却大声喊着:谁跟我一起去炒瓜子?
照例是好吃的孩子欢快地奔向了灶房,啪嗒啪嗒抽起了风箱。待锅烧热后,妈妈将两碗沙子倒进了锅,快速地翻动起来。据说这是秘招,放沙子炒瓜子不会焦。不过,香气扑鼻倒是真的,和着别家的香味,弥散在大年夜。
瓜子、花生炒好了,一家人团坐在黄亮的灯下,或打牌或下棋或玩一种“布、剪刀、锤”的古老游戏,奖品当然是香气喷喷的瓜子、花生了。其间,便会有孩子们的尖叫声,那是老输的孩子去抢瓜子的兴奋;还会有爸爸、妈妈孩子般的笑声,毕竟,大人们也该放松放松了。
玩累了,困了,该睡了,妈妈忙着去扫地,这是今年最后一次扫地,据说可以把晦气扫走,于是妈妈扫得很认真。地扫完了,爸爸把孩子们安顿好,将门打开一点,留出一条缝。调皮的孩子问道:为什么要留一条缝?爸爸伸了伸手指头:嘘!别出声,这缝啊,是留财神爷进来用的。财神爷怎么进来呢?孩子们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想,一想就是“两年”
父亲在大年夜是睡不着的,因为他要早起去挑水。
虽然家家都有了手压井,但村上的人都相信,新年的第一口水要吃老井水。并且,谁能挑到第一担水,谁的运气就会最好。有好事者会一一举证:李大那年挑了头水,儿子当年考取了大学;张二··· ···
那口井在村中央,周围铺上了青石。年代久远,人移水洒,就光滑得很。夜还很浓,就有人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用扁担点着石板,一直到确定井口位置才将桶慢慢放下,摆绳、松绳沉桶、拉绳,一气呵成。这时挑到头水的人便心满意足地放一挂鞭炮,昭示着今年的好运气已经属于他了。
因为只有一口井,经常会出现争抢现象。我上高三那年,父亲早早去挑头水了。刚到井边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慌忙放桶,结果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幸亏父亲两手抠住了井石的缝,在后来人的帮助下才上来。
“你怎么掉下去了?”
“没,我看到井里一亮,伸头去看,滑下去了。”
“那这么黑,你怎么抠住了石头?”
“不!正在往下掉的时候下面有一条龙托住了我。真的。“
上面这段年初一凌晨的对话被演义成很多版本渲染出去,不过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那井中有条龙。
久而久之,村上的人都相信这口井是福井,连一开始为了掩饰难堪而撒谎的父亲也相信了那次没掉下去的确有“什么”托着他!
于是,每年的初一,大家还争着挑头水。
从正月初二开始,乡村的道上就热闹了起来。自行车、毛驴车、摩托车、四轮机,你来我往,川流不息。
姑娘嫁出去了,正月里清闲,家家户户都忙着接回来住几天,不管是新出嫁的小媳妇,还是已在人家做了奶奶的老太太。接小媳妇的,骑辆自行车;接三四十岁的,往往要开辆三轮或四轮的车——因为这些“大姑娘”啊,一般不回娘家,就派上儿女作代表;接老太太的,那还是要用毛驴车,铺条席,垫床被,再盖上一床被,这样老太太优哉游哉,舒舒服服就晃到了娘家。中午,毫无疑问是一顿大餐。当了家的媳妇们自然要在娘家人面前露一手,于是烹、炒、煎、烧,推碟换碗,鱼、肉穿梭,让自家男人豪情万丈地豁(huá)拳行令,然后再小心叮嘱娘家人不要喝多了,下午我们要回家。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照着路上回家的媳妇,脸红红的,还有被酒烧红了脸的客人们,东倒西歪地,走着、歇着,歇着、走着。媳妇们,不时劝着、说着、笑着。
还有更干脆的,酒劲上来了,将自行车随便一放,倒在沟旁的草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觉。
慈祥的太阳温情地注视着也慢慢睡着了。
(余庆摘自《拂晓报》2003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