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东
我儿时最大的快乐当属买年画、贴年画了。
故乡位于松花江北畔,是个乡政府(那时称人民公社)所在地,大约有七八百户、三千多人口吧。故乡民风淳朴。每当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地到乡供销社购买年画。与黑土地上的垄台、垄沟打了一年交道的乡亲们,挤出些钱来买几张年画让茅屋陋室风光风光,也驱赶一下晦气,使来年日子过得好些,意图鲜明、直白如自身传统的个性。
当公办教师的父亲以每月不足四十元的微薄工资养活全家八口人,还要定时为我的祖父买药治病,再绞尽脑汁攒些钱留作逢年过节用,窘境可想而知。平时思想沉重、眉头紧锁的父亲,每到过年时却显得轻松愉快。腊月一入门,家里开始清扫房屋。每当这时,父亲就与母亲合计,该买两幅年画贴贴了,好给孩子们和全家增添些喜气了。起初,因为我们太小,买年画、贴年画的“重任”就由父亲承担。后来,我和哥哥稍微大些,父亲就让我俩去供销社买年画。这时,我和哥哥就会十分兴奋,毕竟是父母委以“重任”,而且还可以在买年画时,大饱眼福,欣赏各种热烈、鲜艳的年画。
记得那年买年画前,父亲郑重地交给哥哥一元钱(可以买七八张年画),让我俩去买年画。哥哥和我像一对小燕子,欢快地飞出了家门。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张罗着买年画、贴年画,过年的气氛早早地降临到了劳作了一年多庄户人家中。上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乡村的道路上,洒在我和哥哥的脸上。那厚厚的积雪被阳光映照得晶莹透亮,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为我和哥哥梦幻的童年平添了许多快乐,许多希冀。
约一千平方米的供销社气氛热烈,人头攒动,刚刚摆脱贫穷的乡亲们在买年货时都不甘示弱,争先恐后,毫不吝啬。正如故乡人常说的:谁家过年不吃饺子。社内年货种类虽然不算丰富,但毕竟满足了一定的需求。卖年画的位置很醒目,一进门就看到社内中央悬挂着各种色彩鲜艳、内容鲜活的年画,每种年画的左下角都写有编号,人们根据其编号进行采购。我和哥哥早已被这些年画吸引得如醉如痴,忘乎所以。一会儿,哥哥说买《鲤鱼跳龙门》,我说买《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会儿,哥哥又说买《奇袭白虎团》,我说买《八仙过海》。意见总算达成一致,赶紧写下年画的编号,正欲购买,哥哥却急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原来,父亲给买的年画的一元钱被哥哥不知何时给弄丢了。没有钱不仅买不成年画,还会挨父母的痛责。我俩搜遍各自身上,都不见钱的影子。,可能是丢在了来买年画的路上。懂事的哥哥拉起我的手跑出供销社门外,开始想对策。“都怪你,都怪你不把钱揣好!”我委屈的数落着哥哥。哥哥眼圈红红的,羞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哥哥小心地说:“我们往回找找吧,兴许能把钱找回来。”“钱丢了,还能找回来吗?”我嘟着嘴说,无可奈何的跟着倔强的哥哥一路向回找去,我和哥哥不可避免的挨了一顿骂,但年画还是买了,是由父亲去买的。
买年画买的主要是心情,贴年画却能贴出过年的气氛来。一般来说,贴年画多数选择在上午,寓意希望刚刚升起。在贴年画时,全家人喜气洋洋。父亲选择年画张贴的合适位置,母亲忙碌着用少许面粉煮面糊,做张贴年画的糨子,而我们兄弟几个则欢天喜地围着父亲问这问那。随着年画的张贴,一年到头所有烦恼的事儿都会在全家人心头烟消云散。年画给小小的我带来无尽的遐想,而这遐想中的趣事难以忘怀,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父亲买了一台舞台连环年画《智取威虎山》。当父亲把画展开的一瞬间,懵然无知的我立即被上面一幅幅生动鲜活的画面深深地吸引住了。看我这样,父亲兴趣盎然,一面耐心地给我讲述杨子荣孤胆入虎穴的故事,一面把这副年画贴在挨着我睡觉的墙角上,好让我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它。冬日的夜晚,冷冷的月光透过封霜的玻璃,漫不经心地映照到墙壁上。正值午夜,家人酣然睡熟,我翻过身来,面向月光映照的墙壁。这一看不要紧,《智取威虎山》中智斗群妖的画面上,座山雕和八大金刚一个个似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看着看着,我竟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全家人都惊醒了,父亲拉开灯,下炕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用手指着那幅画只是哭却说不出话来。父亲恍然大悟,急忙找来图钉和纸,把那场智斗群妖的戏遮盖起来,我也止住了哭声。看我这样子,父亲、母亲都忍俊不禁,可八岁的哥哥却不答应,非要吵着把纸拿下来。
后来,那张纸,一直未被父亲拿下来,直到被第二年的新年画所覆盖。
时光荏苒,在卖年画、贴年画中,我渐渐长大,也更深深地感受到亲情的可贵。“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而今,走在南方小城的路上,自己已无法领略童年时买年画、贴年画的喜悦了。前些天,父亲从故乡打电话来,说家里买了几幅年画,问我这里有没有,喜不喜欢,可否寄去。泪眼朦胧的我手握电话,许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