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1961年是我国三年自然灾害中最为严重的一年,那一年父亲都三十岁了,还是赤条条的一条光棍。
其实在我们北方沿山一带的山庄,光棍也不是父亲一人,由于我们所住的地方地理位置偏高,土地贫瘠,祖祖辈辈都在这疙瘩土上爬滚,一年四季都喝着苦涩的窖水,谁肯把闺女嫁到这个穷山洼来受罪?
这一年,邻家的黑狗和二蛋在甘肃给自己引回了媳妇。爷爷和奶奶眼红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他们也想去甘肃给儿子引一个媳妇回来,可我家的家底非常薄,爷爷和奶奶在生产队辛辛苦苦挣上一年的工分,也不过值十八元八角八分,到哪儿去弄这一笔钱?爷爷和奶奶陷入了极度痛苦的思索之中··· ···
第二天,爷爷和奶奶拾掇好架子车,一句话也没说,就去生产队砖瓦厂揽下了运砖的苦差事。他们白天在生产队狠命挣工分,晚上又加班去六里外的天度公社运一趟砖,每次才挣五毛钱。在没日没夜的苦干中,爷爷和奶奶一分一分地攒够了给父亲娶媳妇的钱。
这一年春节刚过,又一轮年轻的单身汉到甘肃去引媳妇。奶奶给父亲换上一身新里新面的棉衣服,扎了根红裤带,爷爷把那一沓满是汗渍的钱塞进父亲夹袄内层,用别针别好,千叮咛万嘱咐,把父亲送出村口。
过了一个月,爷爷和奶奶天天到村口去看儿子,每晚天很黑才回来。这一天,听说那帮小伙子引回了媳妇,高兴得爷爷和奶奶像三岁小孩子一样,撒腿跟到村头去接他们将要过门的儿媳妇。
可到了村口,爷爷和奶奶傻眼了,只见儿子从甘肃买回了一头黑驴!看着人家领着白白胖胖的媳妇欢天喜地迎进了家门,生性好强的爷爷一下子气得昏了过去。几个叔父赶紧把爷爷抬回家,几经折腾把爷爷弄醒。爷爷一醒来就扇了父亲一耳刮子,训道:“你羞你先人哩!叫你去引媳妇,你却引头驴回来,你今晚和牲口睡觉去!我哪辈子造了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父亲“扑通”跪下哭道:“爹、娘,儿子买头驴回来想晚上替你们拉砖。儿怕哪一天把你们活活累死,儿子实在不忍心看你们出牛马的力呀!呜··· ···”奶奶抱住父亲的头道:“傻儿子,谁叫你念叨我们?我和你爹都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死活也够本钱了,如果这辈子给你耽搁了媳妇,我和你爹进了棺材都死不瞑目呀!”父亲擦干眼泪道:“爹、娘,你们别发愁,有了这头驴,儿子保证一年后再给你们挣回个媳妇来!”
父亲为了实现他的诺言,每天晚上套上黑驴拉两趟砖。这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父亲和往常一样套着黑驴去拉砖,途经蔡家村桥头时,黑驴突然“吭吱吭吱”叫唤起来。父亲忙举起马灯仔细一看:原来一对逃荒的母子俩饿昏在了桥头。父亲二话没说,立即卸下砖,把母子二人抱上车,鞭子一挥,“驾、驾、驾”吆喝着把车往回赶。
回到家,奶奶熬了一锅小米汤给母子二人灌下。渐渐地母子二人脸上泛起了红晕,只见那小后生虽然戴了一大顶黄帽子,穿了一身很不合体的大棉袄,但却长得眉清目秀,聪睿灵气。原来他们是从河南一路逃荒到了陕西,可没想到陕西的灾情跟河南一样严重,今天出门讨了一天饭,连半个馍都没讨到,就昏倒在了桥头。
爷爷和奶奶暂时把他们收留在我们家,可本来就很拮据的日子就更加变得揭不开锅了。一天,那小后生拿了双布鞋去驴圈找父亲,发现父亲正在吃驴槽里的麸子,伤心地说:“福来哥(父亲的名字),你的心眼真好,谁要是能嫁给你当媳妇,这辈子就享福啦!”说完塞给父亲一双布鞋,道:“这双鞋是我娘做的,你穿上看合不合脚?”父亲刚要道谢,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根,转身跑开了。
这一年腊月刚过,爷爷和奶奶就催着父亲去甘肃引媳妇。这一天晚上,奶奶又取出前年的新棉袄,对父亲说:“儿啊,娘知道你心眼好,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三十出头了,别把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当回事。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引个媳妇回来,要么我就和你爹碰死在你面前!”话正说着,门被人“咯吱”一声推开了,只见那母子俩“扑通”一声跪在了爷爷和奶奶面前,女人道:“恩人,我看你们一家都是大好人,我就实话实说吧。我这个娃其实是个女儿身,就怪模样长得俊,过西安车站时,差点被坏人骗了。这一路上为了安全,我就把她女扮男装瞒哄到现在。你们如果不嫌弃,就让她给你娃做媳妇吧!”说着,那女人摘去戴在儿子头上的大帽子,露出六头齐耳的秀发,桃花芙蓉面。爷爷、奶奶、父亲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奶奶忙扶起那女子,上看看,下看看,又是摸,又是揣,心疼得怕飞了似的,嘴里喃喃地说:“多好的闺女,可我娃比你大十几岁,你愿意吗?”那女子毫不掩饰地说:“娘,我早就喜欢我福来哥这样好心肠的人!”
一席话说得全家心花怒放,几天后就给父亲热热闹闹举行了婚礼。当然那个河南女子就是今天我的母亲。岁月沧桑,如今父母亲都老了,我衷心祝愿他们健康长寿,永享人间欢乐。
(冯 平摘自《故事小品》2003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