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dǐ)士智
麦子浇过三水,情形便大不一样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拔高了许多。一阵微风吹来,送入眼鼻的是那滚滚的绿浪和诱人的麦香。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说:“麦子背枪了,我们也该上磨了。”于是我们几个娃仔就高兴得大叫起来,那时的我在心里想,妈妈真好。
那时种子质量差,纯度低,一块地中五谷杂粮大荟萃,高低不一,人们戏称“三层楼”。大哥、二哥、两个姐姐,还有我,一同提着筐子来到自留地,将那些青稞、大麦等一个不留地采摘到筐子中。姊弟几个人一早晨的折腾,各自采摘到筐子中的也只是一层儿,合起来也就一筐子多一些。回到家,父亲已在院子中铺好那块破帆布。将麦穗倒下来,父亲就拿起他那钉满胶皮的大鞋狠命地搓,母亲和大姐手上包着破衣裳也使劲地搓。搓的目的是要去掉麦芒和麦糠。这时二姐已烧开了锅,将揉搓好的麦粒蒸上,约莫半个小时后,就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揉搓。这次揉搓就是要麦粒与麦糠彻底分离麦糠包得紧,揉搓起来难度大,所以要细心,更要有耐心,不然将来卡了嗓子,那可就难受了。把蒸好的麦粒盛到簸箕中,揉搓一阵,簸动几下;再揉搓一阵,再簸动几下,最后麦糠等都被簸了出去,簸箕中就只剩下绿莹莹、亮晶晶的麦粒了,这就是青粮食。我们已急不可待,抓起一把塞进嘴里。这时,母亲就说:“别噎着,撒了盐再吃。”撒了盐的青粮食吃起来咸咸的,满口生津,吃了一把还想吃第二把,没法刹住。如今市面上有卖的,一茶杯卖到一块钱。
弄好了青粮食,下一道工序才是上磨。我们队的磨坊有四五家,但凹槽整齐、拉出来条索匀称的,要数杨神仙家和我家。杨神仙为人抠门,谁家去拉磨,他先要挖一碗青粮食,将来拉好了,他还要留一碗,故此去杨神仙家的人便寥寥无几,而我家的磨就转得不亦乐乎了。先用水洗净磨膛、磨眼,洗去前一次使用后留下的残渣,再将青粮食倒在磨面上,随着石磨的转动,青粮食滑人磨眼,淌进回槽,一条条细长而又匀称的麦索便出现在了磨盘的周围,这就是我的故乡人心醉神迷的麦索。拉磨一般用牲口,而且还要罩上眼,不用娃仔们,因为娃仔们不自觉,一场磨下来,青粮食不见了,麦索也不见了。拉麦索的场面可谓壮观,只要谁家一动磨,其他的人如果闲着,必定前来观看,一有机会,抓上一把:“今年的麦索好,浆灌得足,条索也拉得长。”主人的心中喜滋滋的。
刚下磨的麦索虽也好吃,但那样的吃法不上档次,是懒汉行为。将青蒜捣烂,搀上辣子,用油炝过,浇上醋,一并拌入麦索当中,那滋味简直是爽死人了,即使肚子饱的人,也馋涎欲滴。时至今日,我还没有听说过麦索有其他更为新潮的吃法。也许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迷恋一方风情,过去生活困难,人们用麦索度过夏收前焦渴的肚肠,如今生活好了,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钟爱麦索,而且钟爱的程度有增无减。现在每到上磨时节,城里的大街小巷就到处是提筐子、端笸(pǒ)篮卖麦索的妇女。筐子、笸篮用一块雪白的大毛巾盖住,前面放一张小炕桌,桌上整齐有序地摆放着蒜瓶、辣子瓶、醋瓶和碗筷,不用吆喝,每个摊子前都蹲满了吃麦索的人。我们一家三口都属于那种别人看来不聚财的人,每次上街溜达,我总要吃上一两碗,妻子和女儿也不含糊,一人也要一碗。去年妻子背着我记过一笔账,光一个夏天吃麦索就花去了一百多块钱。
如果把麦索晾干放到冬天,那就是珍品、上品、极品了。冬天的麦索自家是不吃的,只有贵客登门才能享用。先把麦索放人锅里蒸上一两刻钟,麦索失去了脆劲,却有了柔性,仍用蒜泥和辣子拌过,浇上醋,这样的野味,委实难得。
过去人们吃麦索,主要因一到夏收前家家户户的存粮已所剩无几,要用麦索来延续时日;再者便是除掉麦地中的青稞、大麦等,也有净化小麦种的作用。现今则完全不同,纯粹以美食的观念看待,从商品经济的角度来考虑,有的人干脆在自家地里种上一两分地的青稞,专等麦索上市时卖。听说四
分地的青稞有卖到2000多块钱的,其效益超过了任何一种经济作物。当然,也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人,他们不种青稞、大麦,而是直接将陈麦粒泡软、蒸熟,再把青蒜叶、白菜叶剁碎,相互掺匀,用磨拉出来,那样的麦索仍然条索长,色泽纯正,和青稞麦索区别不大,吃的人照样多。不论真青稞也好,冒牌货也好,都改变不了我的故乡人对麦索生生世世的钟爱,对麦索一往情深的眷念。
(张安芬摘自《甘肃日报》2004年5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