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煤矿塌方中不行遇难的民工留给妻子的话
利胡桃
狗儿娘:
我出门已经快一年了,圈里的猪快肥了吧?
我走的时候,猪栏顶有些漏雨,本想修好,但是外出打工走得太急,没有顾上,不知你修好没有?一定要记住,不要忘了!
那头牛卖掉了,种田的时候,你一定受累了,这一季的收成还好吧?
我现在很想狗儿(看我又记不住,叫他的小名了,他现在是大学生了,应该叫官名的,可我总觉得叫“狗儿”亲)。不知他在学校吃住是不是习惯,他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我真的放心不下。
说来真怪,一晃眼的工夫,狗儿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了,还那么争气,考上了学,去了大城市。我下到黑糊糊的矿井里,想起这些来,就乐得合不拢嘴,所以每天嘴里的煤渣就数我多。虽说活儿很重,可每天实实在在有三十多块钱,娃的费用是差不离了。
这段时间总是梦见狗儿小时候的事情。
我还记得狗儿两岁时穿着他外婆做的红棉袄,说:“都来看,看我的红袄袄。”那么嫩的手,胖乎乎的,我的胡子总是扎得他哇哇哭叫。每天收工我就急急忙忙地跑回来,看着他,就感觉活着真的很实在。
狗儿在小学五年级暑假时下河摸了两天的鱼,换来的钱给他奶奶买了眼药,还给我们买了棒冰。我以为是他偷拿的钱,打了他几个巴掌,到现在我都直后悔。娃快走的前一天,我嘴动了几次,才说起那件事是我不对,他说他早忘了,可我忘不了,在心中搁了七八年。
听人说城里的娃娃上学是小车送去的,家里还配有电脑什么的。狗儿的包里还装着你做的那双布鞋,我就把买种子的钱给了他一百块,叫他添些衣服什么的,别太寒碜了。他甩了一下头发,说:“爸,你看我帅不帅?”我说:“当然了,我儿子在我的眼里是最好的。”他说:“那不就好了,还要什么包装?”
狗儿说的有些话我不太懂,到这里问了别人还半懂不懂的,但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娃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真是太委屈了。
光顾说狗儿,女儿杏杏可能要生气了。她期中考试的成绩怎么样?家里的活她一定会跟你抢着干吧?不要影响了娃的学业。村上教中学的那个老师路上碰到我,给我说杏杏是个好苗苗。只要娃能上,我们就不要松劲,最多你每年多养几头猪,我在这儿多待几年。这娃命苦,长这么大,还不知亲生的爹娘在哪里,虽说我们收养了她,但我们绝不能亏待了孩子。
在我走之前,杏杏几次提出要跟她的姐妹们去深圳的一家玩具厂,说哥哥大学四年要花很多的钱,她去打工可减轻家里的负担。你要经常劝说她,给她说,有我们在一天,他们兄妹俩就要安心地读书。牛卖了,我们以后还可以再买回来;日子穷点苦点,咬咬牙就会过去。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说:“人是世上最能吃苦的,只要有心劲儿。”杏杏现在还小,不懂这些。
我今天领了一千块钱工资,准备汇去九百,你给狗儿汇上六百,天快冷了,让娃添些衣服,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真怕委屈了他。狗儿写信回来的时候,你不要给他说我在这里的煤矿上挖煤,省得他担心我腰上的那点毛病。你就说是咱们家里的猪卖了,给他汇的钱。还有,要说我出去做的是轻松的零活,每个月可以挣几百块钱的,让他该吃的就吃,因为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习上需要什么就买,不要耽误了学业。
还有三百,留着家里零用。快过年了,你给杏杏添些衣服,看她要不要买些参考书。还有宽余的话,你也买件衣服。结婚二十年了,你没有像样地穿过一件好衣服,总觉得对不住你··· ···现在,我将每月买烟的几块钱也省下了,等娃们毕业了,我再买个大烟袋锅,坐在院里美美地抽几天。
我在这里很好,吃得饱,睡得好,你就不要挂念。不知你的脚疼病有没有犯,春节给你捎两瓶好药回去。
还有,差点忘了,房梁上的那根电线有些漏电,下雨的时候,你和杏杏要注意。我下次回来的时候,换一根好线,你们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下井的时候到了,待我上来就把钱汇去,再顺便寄上信。
狗儿爹
(殷莹摘自《小小说读者》200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