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加山
今年冬天第一场寒流侵袭我们这座城市时,母亲请邻居为我摘来了一床新棉被,看着洁白蓬松的棉花胎上红绿毛线拼成的“米”字,一股暖流涌及我的全身。
送邻居去车站的路上,邻居不经意间说母亲生病近一个月死活不肯去医院,一听,我莫名地自责起来,随即请假和邻居一同回去,准备带母亲进城看病。
赶到家母亲不在,邻居曹婶说,母亲一早就去三里外的邻村棉田里摘棉花了。我好生奇怪,母亲为何跑那么远去摘棉花?曹婶说:“这几年我们村里不长棉花了,你家里又没有多余的棉花,而且你还没结婚,你母亲得为你准备四床结婚用的‘喜被’··· ···”我未听完曹婶的话,就朝母亲摘棉花的田地里赶去了。
当我赶到那块一望无边的棉田,寻找着母亲的踪影,许久,才发现比棉花杆高不了多少的瘦弱的母亲,她头扎绿色头巾,正顶着寒冷的北风在默默无声地摘棉花,直到我走到她身后也浑然不知。这么一大块棉田只有母亲一人在摘棉花,我双眼一片模糊。更何况这块棉田已被田主拾尽了棉花,剩下的也是极少的剩在壳角上的“眼花”,需要用手一壳一壳掰开那如锥的棉壳,才能抠出那点滴棉絮,稍不小心就会刺破手··· ···我抑制不住内心复杂的情感,轻唤一声:“妈!”
母亲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来似的问我:“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哽咽着说:“妈,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在家休息,这么一大片棉地仅你一人··· ···”
“闲着也是闲着,摘些棉花也好为你结婚多准备几床‘喜被’,再说你小侄他们也渐渐大了,也需要被子,还有你奶奶身体不如以前,总得为老人准备一身暖和的寿衣吧··· ···“
“妈,你不能光想着别人,也为自己想想呀,目己病成这样也不去医院检查,再说我们都大了,花点钱买几床被子不就省得你劳累啦!”
“那不管用,自己摘的棉花弹的棉花胎,比买的暖和!”
母亲解开棉花包,扛起装棉花的蛇皮口袋对我说:“回家吧,你不能在风中冻着!妈已习惯了。”
“妈,让我来扛吧!”我说。当我从母亲的肩上接过蛇皮袋,母亲的双手在我眼前一闪现时,我连忙丢下袋子,握着母亲冰凉的双手。那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呀,根根手指上都泛起了鲜红的肉刺,布满干裂的口子。我抚摸着母亲粗糙的双手,嗫嚅着说:“妈,你的手伤成这样还摘棉花,你难道不怕疼吗?!”
我的泪又一次在风中顺着面颊往下淌,母亲发觉了,慌慌地说:“孩子,妈已习惯了,妈心里一想到你们,身上就什么也不疼了··· ···”
进家门才发现,堂屋里已有四五蛇皮口袋拣好晒干的棉花,母亲微笑着说:“我准备再摘几天,多凑点数,给你结婚多准备两床棉被,你将来在城里安家,假如左邻右舍进城不方便,住在你那里,好歹也要有床棉被吧···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
正午,太阳暖和起来,我便对母亲说:“妈,我把你床上的被子抱出来晒晒,晚上睡觉暖和暖和!”妈连忙抢在我前面,惶恐不安地说:“我自己来!”可过了好久未见母亲抱被子出来,再瞧,母亲又忙着准备午饭了,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母亲到底人老了,记性不如先前。”我来到母亲的房间,正欲上前抱被,却被眼前的情景怔住了——母亲所盖的棉被薄而硬,被面是我上学时用破的床单,被里也是缝了许多接头的白布,那褥子分明是一床又黑又旧的棉花胎。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 ···
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已站到我的身后,推了我一下,说:“山,吃饭吧。”我哽咽了半天,才嗔怪道:“妈,你昨能这样对自己呢?”
妈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声说:“妈本来也早想扔掉这两床又黑又旧的棉花胎,换床新的,可妈又觉得扔了怪可惜的,晒晒还暖和,况且,这是我和你爸结婚时用的棉被,你们兄弟姐妹小时候哪一个没在上面撒过尿,妈舍不得··· ···”妈抬袖抽泣··· ···
第二天下午,妈送我返城,路过那片棉田时,我情不自禁地说:“妈,从今以后,好好在家休息保养身体,别再一个人摘棉花了!看你那样辛苦,我心里难受。”
“山呀,妈知道你孝顺,但妈是农民,农民有一口气就得劳动。等妈为你准备了足够做‘喜被’用的棉花,就一定不摘!等将来你在城里安家,妈一定去你家看街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
母亲幸福地笑了,而我的心感到一阵隐隐的痛··· ···
送过那片棉田,母亲被我劝住,我们母子都是三步一回头,看着母亲仍朝我挥手,我的眼前一片迷蒙,随即母亲模糊的身影变成了一朵硕大无比洁白如云的棉花··· ···
哦,母亲,你就是一株朴实无华的棉花,你把自已生命中的两次爱的花期都献给了别人——第一次给了丈夫,第二次给了子女··· ···
(王玉喜摘自《生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