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阁
儿子三岁那年，母亲得了一场大病，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好几天，连眼睛也睁不开。那个年代，在缺医少药的农村得了那样的重病，十有八九是活不成。还不太懂事的儿子因为饥饿，整天不停地哭着喊妈妈。开始时，人们怕他的哭声于母亲不吉利，便将他远远地带走。
一天，母亲的病情好像更不妙，村里人都叹息着说这人不行了，让孩子最后再看妈妈一眼吧，否则长大了他说不定就把妈妈忘了——姨母流着泪把他带到了母亲身边。
见母亲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儿子哇哇大哭：“妈妈我饿！妈妈给我蒸馍吃！妈妈你起来呀！”孩子的哭声令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这时，只见昏睡了好多天的母亲眼皮微微颤动，随即有泪水流出来。“她心里还明白呢，快给她喂点儿水吧！”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让人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不吃不喝好多天的母亲，竟然艰难地咽下了一口水··· ···
奇迹出现了：从鬼门关徘徊多日的母亲，后来终于一步步从儿子的哭声中爬了回来。
“我放心不下儿子！”——后来，在谈起自己如何能起死回生时，母亲这样说。
八年后，儿子的父亲因病去世，刚三十出头的母亲便守寡了。怕孩子们受委屈，她错过了很多再嫁的机会，独自带着儿子和三个女儿艰难过活。
“那是过的啥日子啊，有时也想过寻死，那样就一了百了啦！但孩子们怎么办？我放心不下啊！”多年后，面对人们“这老太太真刚强”的赞誉，她如是说。
是的，她放心不下孩子，尤其放心不下儿子——他生来便体
弱多病。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母亲老了，疾病缠身，跟着儿子一起生活。女儿们离得不远，不时来看望母亲，也不时接母亲去小住。但母亲在哪里都呆得不安稳，老脑筋的她觉得只有在儿子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当年三岁的儿子如今也已是儿孙满堂了。从小就得到母亲特别关爱的他依然体弱，心肠却被母亲天长日久的爱滋补得硬实起来：操劳一生的母亲腰快要弯成一张拉满的弓了，走起路来像他小时候刚刚学会迈步一样摇摇摆摆，可他却从来不曾扶过一把；母亲的牙齿已经快掉光了，每顿饭下来桌上都会洒落饭粒，一如他当年，为此，他紧锁的眉头从未曾舒展过；而面对母亲寂寞的眼神，他从未用心阅读过··· ···
某日，母亲和儿子因为什么事有了不快。母亲说：“我是最疼你的，要不我为什么活到现在呢？”儿子脱口而出：“可是你拿什么疼我··· ···”
一连几天母亲沉默无语。她对来看望她的女儿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哥不易啊，身板不好，还要为我操心，我成了他的累赘。
在一个冰冷的冬日的清晨，母亲以一种她力所能及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老太太，到老了怎么这样不懂事，这不是寒碜儿女们吗？”村人们议论纷纷。
“我老了，只能这样疼我的儿子了。”——如果母亲能再开口，她肯定会这样回答。
“这老太太，怎么选择这个时候死呢，天寒地冻的，挖墓穴多费力。”村人们说。
“对不起了，这个时候农闲，不耽误活儿，再说办丧事剩下的饭菜好保存啊！”——最解母亲心思的女儿隐约听到了天空中母亲羸弱的声音。
活得再艰辛也苦苦支撑，死得再痛苦也无怨无悔——只要为了她的孩子——这就是母亲。
（股 莹摘自《妇女》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