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茶花
母亲正站在炉灶前,微驼着身子忙碌着,每当此时,我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炉灶,一种烧水做饭的普通器具,成为母亲播撒母性之爱的工具和表演人生故事的舞台。女人的本质,不在于黄毛丫头时代的娇嗔和撒野,而要看她为人之妻为人之母后的种种作为。一位妻子或母亲,尤其是那种传统型的女人,在她生命的整个过程中,都无法避开与炉灶千丝万缕的关联。炉灶生涯其实是一面往事的镜子,清晰地映照着母亲仁爱温热的心灵。
作为一种古朴久远的标志,炉灶代表着一种基于泥土的乡居生活。许多年以前,母亲便是乡村炉灶的主人。那是一种用青砖或泥坯垒成的装置,由灶台、炉膛、风箱和烟囱几个部分组成。从远处看,它更像一座立体的小型建筑,结结实实地盘踞在那儿,透露着一股从容不迫的霸气。
乡村炉灶的燃料来自田野和山间,晒干的禾秸、荆柴和谷壳,一切可见的来自自然的可燃之物,都支撑着乡间的炉火。它们不要钱买,因而不是商品,只需乡民付出一些力气和劳作去收集或砍伐。为此炉火燃起的时候,乡民们的心情是放松的。力气用了又会来,他们有的是力气,便有的是烧不完的不需花钱的燃料。母亲总是带着我们,从荆棘遍布的山林中砍回一捆捆的柴火。那些堆满农舍的柴火,就像储备得十分充足的家的温暖。
母亲坐在炉膛前一条低矮的长凳上,炉火映红了她的脸庞,流溢着一种劳动妇女健康的气色。她用左手往炉膛里添柴,右手则舒缓和谐地拉着风箱。此时此刻,我觉得炉灶就是母亲驾轻就熟的乐器。风箱的“吧嗒吧嗒”声是节奏,炉火的时旺时熄是强弱,而炊烟的五线谱载着生命的旋律,从烟囱中缓缓地飘升,回荡在山村的晨辉暮霭之间。我喜欢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看炊烟竞起的乡村景象,体味生命跳跃的激情。林立的烟囱,让乡村那么透明和一目了然。尽管你对这座村庄一无所知,但借助烟囱和炊烟,便可以精确地计算出到底有多少户人家。这种情形,浑然不似那没有生活烟囱的戴着面具的城市,黑压压一片,显得颇有城府,深不可测。
提到炉灶,不能不说说炉灶的附件——大锅和大铲。那大锅有近一米的直径,又黑又沉,往灶口上一扣,纹丝不动。那大铲装有两尺来长的粗柄,像把遗落在乡间的古兵器。在这样的大锅里抡动这样的大铲,细细腰肢和纤纤玉手是不能胜任的。有一次城里的表姐来家做客,好奇地只舞了几下,便热汗涔涔地退下阵来,“干吗要这么大的锅和铲,姨娘?”表姐不解地问母亲。母亲指指一大家子人,又指指厨房外的猪圈,说:“如果用城里那种烧火棍一样的锅铲,还不折腾几下就断了?”
母亲围着炉灶,在大锅里上下左右挥舞和搅动大铲,做饭、炒菜、煮猪食,好像在表演刚劲的舞蹈,这舞蹈蕴含着母亲浓烈的家庭责任感和对生活执着的热情。而这些舞蹈中最让我着迷的一幕,便是母亲将煮熟的米饭铲进甑子里后,用力挥动大铲,刮铲粘在锅上的黄澄澄的锅巴。锅巴,一种农村孩子特有的“零食”,令我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唇边还留存着它的余香。
((邱宝珊摘自《天津老年时报》2003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