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琴
我一直以为,父母之间是没有爱情可言的。偏僻的乡村,没有一丝浪漫的色彩,又缺少文化,只知道生儿育女,养猪种地,祖祖辈辈重复着同一个故事。
去年,父亲大病一场。母亲撇下了家中的一切,匆匆忙忙地赶来照顾父亲。说好是中午十二点到站的车,我跑去接,却不见母亲的人影儿。四处找了一圈,还是没见着。又担心病床上的父亲,怏怏而回。
父亲见我一个人,眉头一皱,问道:“怎么,没接着?”“车站只差没有被我翻过来抖了。说不定走岔了,妈自己乘车来了。”我说
父亲一听,急了:“该不会串到哪个冷巷子里去吧!她出门少,记性也越来越差了。那我去找找看。”
“到哪里去找啊!电话里我跟她说了又说,叫她下车别乱跑,等着我去接。噢,她晓得我的电话号码的,万一找不着方向,连电话也不会打了?”
“到如今你还没摸准你妈的脾气!我正病着,你说她能舍得花钱打电话、坐车?你忙,我去找!”父亲执拗起来,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一心去寻母亲。我心里虽怨老人家糊涂,但也无可奈何地垂头跟在父亲后面,上街去碰碰运气。
还真的撞着了。在一家商场的门口,母亲一手拎着一个大纸盒,臂弯里还吊着个布袋子,敞着外衣,正吃力地向医院方向行走。
父亲疾步向前,一边把手伸向母亲,一边埋怨:“你看你,都累成啥样了,怎么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来!”母亲见是我们,立刻笑逐颜开,瞟了父亲一眼,温言道:“谁要你出来了!不过,来得正是时候,不然,我还要歇几站呢。唉,到底老了。”
父亲眯着眼说:“晓得老了,还讲什么能?搭一段车多省事!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痴啊。你再有个一差二错的,咋办?"
母亲一回家,果然就病了,整日咳嗽不止。我们跟母亲商量,让她白天和父亲在一起,晚上,则由我们做儿女的轮流陪侍父亲。母亲一听,连连摇头,断然拒绝说:“不行不行,我是专门来伺候他的,哪能躲在一边?再说,我们在一起习惯了,到底方便些。”父亲也跟着附和:“说的也是。你们有你们的事,我们两个老家伙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父亲的病情一天重似一天,我们一个个忧心忡忡。母亲却反而平静得出奇,时常坐在父亲面前,握住父亲的手,悠悠地说起往事——说起根红苗正的父亲为了保护地主子女的母亲,挺身而出,不惜和公社革委会主任闹翻了天;说起初生我时,年轻的父亲激动地把我高高举过头顶··· ···突然,母亲凄然说道:“俗话说破罐子经熬,这次你可得给我挺过来啊,你当过兵,满世界哪儿你没去过?你答应过我——要带着我到处转一转的。我这一辈子没求过你什么,这句话可不能不算数的。"
父亲久久地沉默,半晌才说:“算数的——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
父亲的病奇迹般的好了,连替他会过诊的专家们都惊叹不已。只有我知道,这一切,其实,都缘自我的母亲。
(刘晓摘自《意汇》2004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