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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
06
《读者》(乡村版)2004年第02期

父亲在街上(第26-27页)

发表于 2023-06-06 • 字数统计 2317 • 被 152 人看爆

父亲在街上

凤 鸣

  张开近视的眼,在2号站台涌动的人群中寻找,身体却被裹挟到地下出站口中。一声含混的声音响起,凭感觉,知道是父亲发现了我。在依旧不断的人群中,父亲像一只斑驳掉漆的小船,如果不是手拎着重东西,父亲会顺流向我漂来。那些背篼,柳筐却较劲似的拖着他不动。
  分开渐稀的人群,我走到父亲的跟前。父亲的声音快活得像在家喊他的猪或羊。那些家畜都曾经养过,只是现在一个也不养了。地也不好种了。父亲吵吵着说:拿了点土豆子、红芸豆,还有抢子也拿来了。你姐把我送到车站上。我拎了拎四五十斤重的帆布袋,知道里面是父亲菜园里的土豆,没上过任何农药化肥的,只是平时堆在窖里运不来。那柳条编成的筐里,化肥袋包裹着的,一定是父亲的抢磨工具。父亲说:片子我也拿来了。你姐还不让我拿这些土豆,说过些天用客车捎来。这些土豆还挺沉,我来背这土豆袋,你拿这筐。如果不是我背起那大袋的土豆,父亲还会喋喋不休地介绍下去。见我弓了腰,父亲往上提提他整个冬天都要戴着的松脖套,遮住他的鼻孔和嘴巴,又咳嗽了两声快步地跟了上来。
  我知道,那咳嗽是因为肺炎。那片子是在县城拍的肺结核胸片,而县城的大夫未能确诊,这次来,想到专门的结核病院再进行检查。如果已好,打算让父亲过来,磨剪子抢菜刀。父亲还算同意,并计划着买一个话筒录好音,一按按钮,那吆喝声就会在市场或住宅区回响。我对父亲说:那应把《红灯记》里的吆喝声找来。我想和父亲幽默一把,声音太小,父亲没有听着。连续半年的链霉素治疗,已使父亲的听力减弱,我没再接着说。
  我尽量地直起腰,背那越来越重的土豆袋,这样的姿势会好看些。只是直腰需要一个限度,否则那重物会将我向后拽倒。我试图带着父亲穿过不息的车流,父亲却快活地说:没事,我会躲车,我眼睛看着呢,车也不愿意碰着人。我没理父亲的话,如果我不截住父亲的话语,父亲会把我的思路拖曳过去,然后跟我讨论车不愿意碰人的问题。阳光很好,东北大年刚过的正月,这种天气很难得。广场上的年轻人都摘掉了帽子,一个个灿烂地张扬着青春活力的面庞。这样的天气,和父亲走在车站广场上,真的挺好。
  父亲在身旁问道:坐车走吧。我点点头,和父亲登上那种看上去干净明亮自动收款的公交车,突然又想,也许应坐那污浊拥挤的小公共的,但脚步已经踏上了公交车的踏板。
  窄窄的过道,一个背土豆袋的男人会很突出。父亲拎着他的筐子,用满是裂缝和裹着胶布的手使劲地抓着扶手。父亲一定又是许多天没洗脸,乡村的灰尘会使他的脸显出一种缺乏营养的灰黄。不用说,我知道,我们父子霎时吸引着满车的目光,那些目光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地打量着。
  我瞪起眼睛,去迎战那些探寻惊讶或不屑的目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车厢里很静,只有我和父亲在过道上小心移步的声响。我们不能不走,除了后排角落中尚余的座位,我们的确需要走到角落中。
  司机适时地放起了VCD,车厢里响起一连串火暴的东北民间音乐。有两个人从远处跑来,那男的刚从后门跳上车,后门便“咣”地关上了。那女人倒也明白,便跑到前门上车交款。司机不客气地喊:那男的交款。那男的气恼地喊道:一会儿就交。满车的眼光都是闲着的,便又皮影戏似的看这一幕。那男的有些像潘长江,这时满车厢扫了一眼,很快打量到父亲、筐子和土豆袋上。那男人粗暴地吆喝:筐子拿下来。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动。除了角落的座位没法坐,我还不接受他的方式。那男的看了看随后上车的女人,大声地说:筐子也能占座位吗?!父亲便站起来说:你坐这里。
  于是,70岁的父亲手抓着车顶栏杆,我用手抓着土豆袋坐在父亲的身边。我想站起来却没有站起来,倘若再发生争执,满车的目光依旧会吸引过来。我只有忍耐着,沉默着。
  父亲似乎没有在意,眼睛东望望,西望望。车窗外的风景显然十分新鲜地吸引着他,我再次意识到,父亲的确是久不进城的老农了。
  那个曾从北京精简下放的工人早已不见了,只是时光,又把他的儿子,塑成一个满身敏感与虚荣,却总是游走在城乡边缘的人。车到站了。我拎起那筐子交给父亲,再一用力,拎起那座位上的土豆袋。我用力的姿势吓了那男的一跳,我却逃避似的领着父亲下车。
  我和父亲走在城市的街头,冬雪初融,道路便泥泞了起来。父亲的话少了一些,也许是因为我话少的缘故。我依旧是弓着腰,背着那绿色的没施任何化肥与农药的土豆袋。父亲的眼依然是东张西望,他是在记路标。只是父亲看的动作有些大,还有些窥探的样子。我的脑中却回想着刚才车上的情形,除了想象着应抽出抢子,毫不客气地敲那男人的头,还想着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迎接那满车的目光,为什么要气恼,要敏感。我还设想一种情形:有一天父亲背着他的磨石和抢子走街串巷,一边按着他的录音喇叭,吆喝着磨剪子抢菜刀。而我坐在公家的车子上,那种红旗或奥迪牌子的,那种市民眼光中意味着什么的车子,然后遇到父亲。我问我自己:如果我有机会并且可以走下车来,我是走下来还是视若无睹地逃匿过去,待回到家时再弥补心灵的惭愧。如果情形不方便,我肯定会是后种情形。可是父亲如果如同站台上一样先瞥见我,又瞥见我的视若无睹,父亲会是怎样的心情?我说是因为公事不便,可如果父亲是另外的一种情形,做着官或是资本家的,我还会视若无睹吗?
  我不以为这是虚荣,我感到一种强大的势利背景。这样地说,并不是想逃脱(有的时候,战胜虚荣容易,战胜整体背景很难,战胜自己更是难上加难)。快到家门时,父亲的话又多起来。父亲说:没事的,你不用管我,我哪里也走不丢。刚才我已经记下暗号了,那边路上有堆雪,拐过来有堆煤,走进来的路边上,还有一个人卖小兔子和荞麦皮。
  我没理父亲的话茬,卸下那沉重如山的土豆袋,和父亲一前一后地走进门去。

(梁宝民摘自《中华散文》200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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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跑在别人的后面(第27页)
东北的二人转(第24-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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