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凤
种子下了地,就盼望着快点破土萌芽。性急的人每天早晚跑到田野上,这里扒扒,那里抠抠,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村里,报告种子在地下的消息:吐芽芽了,白生生的一点;扎根了,细细的一个须儿。出土了!出土了!嫩黄的针芽上顶着一个圆圆的水珠儿··· ···
村子里每天每时都有来自田野的消息。终于,连那些一向疏于出门、只在门口晒太阳、在大街上追风的老人们也沉不住气了;吆东喝西,蹒跚着脚步,你牵我拉向田野走去。田野上是空旷的,一层薄薄的雾笼在地皮上,仿佛粗心的村姑丢下的面纱;田野上是悠远的,一条垄沟从脚下向远方伸延去,一直没入天地相连处,让人感觉农家日子的久远、人与天地的绵长;田野上是多情的,一畦(音:qí)苗儿这头牵着一个村庄,那头连着一个村庄,看得见对面村子袅袅升起的炊烟,听得清鸡鸣狗叫。田间小路上,一群吹吹打打的人马簇拥走过,那是谁家的小女出嫁了。昨天还为一根红头绳哭鼻子的小人儿,怎么转眼成了大姑娘呢?走在田野上的老人们唏嘘再三,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好日子,一面瞅着庄稼,一面念叨出不知传了几世的谚语:“种庄稼一季子,娶媳妇一辈子呀!”蓦然间,他们与拔节抽穗的庄稼就有了一种母子般的情分,如同看到许多年前的自己,或正如青柿子一样的后生,感叹人生的短促,向往天地的久长。想这脚下的田野,一辈又一辈人耕种,变的只是沧海桑田和季节,不变的永远是大地,是对一代人一代人的养育,心里便有了淡淡的伤感,亦有了对庄稼和后代的企盼,就一遍又一遍地教导儿孙:“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季,可要把庄稼种好哇!”一季好的庄稼,牵挂着长辈们的心事,连着一户人家殷实的日子呢!
一粒种子变成了一株庄稼,一地种子变成了一地庄稼。空旷的田野一日比一日充盈。一场雨,一场风,一场轰鸣的雷电,田野变的壮实、富有、财大气粗。它偷空儿养了一地的狐儿、兔儿、鼠儿,还有啁啾叽喳的雀儿;它笑眯眯地瞅看那些农人在庄稼的穗头上扎了红红绿绿的彩条,在地里扎上头戴各种奇怪的帽子、手拿各种兵器的草人,又笑眯眯地看着那些雀儿在农人的叫声和突兀而起的爆竹声中,惊恐地从一块地飞到另一块地,翅膀如同迎风飞转的风车。
庄稼在大地上努力舒展着腰肢,枝蔓覆盖了每一条垄沟,挤窄了每一条阡陌,像一个舞台,演绎着一个又一个让人心动的故事。一位思春的姑娘到田野上追风,窄窄的庄稼道上与一位翩翩少年相逢,躲又没处躲,干脆就攀谈起来,结果都做着同一个梦。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之夜,他们拨开被庄稼挤严的村路,越过田野,鸟一样飞走了,地头上留一封请风儿捎给父母的信笺。村上的人跟恋爱男女和新婚小夫妻开玩笑,不说亲嘴儿,相好儿,开口就说:“还不钻庄稼棵儿?”每天,田野里不知有多少台好戏开场。
一天午后,村头纳凉的农人突然从田野吹来的风中闻到一股芳香,于是,他们在深呼吸和连天带地的喷嚏声中,猛地发现庄稼成熟了!这种撩人的芳香不是地瓜的,不是高粱的,不是玉米的,更不是花生大豆的,而是深藏在庄稼地某一个角落的瓜果的!它总是谜一样地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独自伸蔓、开花、结果,然后悄然成熟,最终放出持续不断的芳香。它躲过了鼠啮鸟啄,躲过了每天穿梭在田野上农人的眼睛,它像一个召唤,一个提示,把庄稼成熟的喜讯和应该收获的消息传达给农人。它总是在收获庄稼时奉献给躬身俯地的劳作者。它饱满甜蜜的肉汁让口干舌燥的收获者迅速解渴充饥,使疲劳顿消。
收获过的田野又恢复了悠远、沉寂,让人们看到了地那边的村庄,猜度着那些村子里人家的日子,该是与我们有着一样的喜悦与无奈吧,田野连着的村庄以外,该有着怎样的城市,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一丛人马匆匆走过田野,他们仰头远望的姿态,该又是怎样的一些向往呢?
田野,在翻卷的犁浪中,一梗一梗蹙起了眉头,像一个不朽的思想者··· ···
(胡述范摘自《黄河报》2003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