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香
20世纪70年代末的西安街头,那个卑微地在别人脚下捡瓜子的少年,没有人能想得到,若干年后,他会成为一个富翁。他自己也想不到。那时,他的愿望何其简单:只要能继续读书,别无它望。然而,他没能读到初中毕业。
赵玉麟兄弟姊妹七个,他排行老六。
从他记事起,家里的日子就一直很拮据。父亲是西安市建三公司的普通工人,每月工资只有二三十块钱,母亲在人民服装商店做临时工。
整个童年时代,在赵玉麟的记忆里,没有痛痛快快跟别的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他有许多事情要做:去帮妈妈打扫卫生,到垃圾堆里拣煤渣,到郊区农村的庄稼地里挖野菜··· ···直至今天,最让他感觉屈辱的是拣瓜子。每年夏天里,别人在街边阴凉处吃西瓜,自己拿着盘子接人家吐出来的瓜子,然后拿回家,洗干净,晾干,炒好;再去卖掉。遇到好心人还罢了,但大多时候,人家是很反感的,当别人推他、赶他、踢翻他盛瓜子的篮子和盘子的时候,那种感觉对于一个敏感自尊的少年来说,真是比做乞丐、比被人杀死还难受。但是因为家里穷,只能被人看不起;因为不想放弃学业,也只能从这些卑微的事情里增加一丁点收入。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能读完初中。初二那一年,父亲去世了。安葬完父亲,母亲也丢掉了在人民服装商店的工作,家里几乎断了经济来源。
当时,大哥在铁路系统的流动单位;大姐在南泥湾建设兵团;二哥在“三线”;三哥在农村插队。家里的男人只有尚未成年的赵玉麟了。
他跟伤心难过的母亲说:“妈,你就在家给咱做饭吧,我来挣钱养活你跟二姐和小妹。”
他退了学。父亲的单位出于对他们家庭的照顾,给他订了个冰棍箱,办了一个卖冰棍的证。他开始每天骑着自行车去卖冰棍。
两年冰棍卖下来,他不仅还掉了安葬父亲时欠别人的1000元钱,还给家里添置了缝纫机、收录机、电视机和自行车。更重要的是,随着家里逐渐由整个家属区里最穷的一家,变成比较富裕的一家,不再被人看不起,他也慢慢有了自信,克服了最初的羞耻感,形成了自己朴素的价值观:卖冰棍也是靠自己辛苦劳动挣钱,不偷不抢,有什么好丢人的?
就在这时,好运降临到他头上:父亲的一位生前好友帮助他进了省一印厂,做了正式工人。
但是,让别人不大好理解的是,不久之后,他主动放弃了这份公职,辞职又去做小贩了。
在20世纪80年代初,能够进国有企业做一名正式工人,那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比做小商小贩要正当和荣耀得多的职业。
他希望自己能进销售部门,或者最差也应该去开机床,然而,因为他的学历太低,被派做配合工,听人调遣,扛包翻纸,几乎跟技术和业务不沾边。
勉强做了一段时间,他开始思索:一个人有多少个20来岁可以就这样为了40来块钱工资而混日子?混到将来会怎样?一个男人怎么能甘心如此的无所作为?当他明白他这一生不可能从别的途径出人头地、获得地位与功名时,他决定还是挣钱来加倍地提升自己,补回自己在童年和少年时代丢失的人格与尊严,从另一个角度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一直都是自作主张的赵玉麟,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辞了职。
但是,没有本钱能做什么呢?他只能从小贩做起。从渭南的姨姨家拉来蔬菜,就在厂门口和家属区卖;有一点点积蓄时,又在李家村支了摊子,炸油条、打烧饼、卖肉夹馍、开小饭馆;在康复路卖服装;开皮鞋厂··· ···从1986年到1990年,他做的小生意多了。但是都没挣到大钱。
他决定暂时收摊不干了,稳稳地打个工,有份不错的固定收人,先把家安顿下再说。
经人引荐,他到了一家港资木线厂做业务员,那是西安市第一家木线条加工厂。底薪非常低,但是,每月发薪时,根据业绩,会有提成。
为了提成,他干得很卖力。进厂不长时间,几乎拿下全厂80%以上的销售量。
老板非常赏识他的才干,郑重向他许诺:“赵,你好好干,赶年底,如果能完成100万元的销售量,在正常业务提成之外,发给你10万元奖金。”
对当时的赵玉麟来说,10万元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数字。有了这笔钱垫底加上他10年来的各种历练,他相信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
1990年这二年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每一根神经、每一分钟时间、每一点心思,都在被这10万元所牵系着,每天从一睁开眼睛到晚上躺到床上之前,他一刻不停地骑一辆破自行车,满西安市跑,刮风下雨、头疼脑热,都不能让他有片刻的停歇。赶到年底,他把整个西安市和郊县几乎跑了个遍。
该到跟老板算账的时候,他把一年来的每一笔业务记录拿出来,不需要细算,他很清楚,远远超过100万元。
然而,那位香港老板却耍了赖皮,说千道万,10万元奖金就是不给他兑现。这样一种完全君子协定一样的口头承诺,不兑现就是不兑现,谁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赵玉麟真的愤怒了,劈了这个香港佬的心都有:一个男人,怎么能这样被人捉弄?
但是,他并没多争执半句,只轻蔑地看了一眼对面这个香港男人,就转身出门走了。
他知道他这一年的辛苦不会白费;他同样知道,他会让这个不守信用的香港人加倍付出代价。
这一年的时间,他付出的是辛苦,获得的却是对整个西安木线市场的熟悉与了解,更重要的是,他手里几乎掌握着全市唯一一家木线厂的全部客户,那么,一个外地人能做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不能做?
1991年初,他把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总共不过8000元。拿这点钱来开工厂,有点像做梦。
但是,就算是梦他也非做不可,做到哪里算哪里,过不去了再说。
他一边办手续,一边四处借钱。
靠借来的资金购置了设备和木料,租了一间厂房,工厂总算是开工了。这个工厂开的真是险而又险,命悬一线。
之所以敢冒这种险,不仅仅是赌气,再大的气,谁会拿这么大的代价开玩笑?主要是因为他坚信,只要做起来,百分之百不会赔钱。没做之前,他虽然已经知道利好,但好到什么程度,他却很难估计。直到做开以后,,他才知道,其中的利润简直超乎人们的一般想象:一方木头400元,加工成木线条之后,按当时市价售出,产生利润2000元左右,利润率达到400%~500%。
当年年底,他从最初的5方木料已经发展到500方木料,而且,这一年,他专截香港老板的“和”(hu),直至将他挤出西安市场,关门大吉,迁往别处。
工厂经营了3年时间,他除去增加设备、改建厂房等等固定投入之外,资金积累已经达到100万元。
任何行业,暴利时代不可能长久,如此利好,又怎么可能长期被一人独享?很快,木线加工市场有了竞争,且介入者越来越多,利润也渐趋正常。这时,他打算从木线加工业退出来,改做别的。
赵玉麟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却是一个有预见和对自己有更高要求的人。
1995年他投入自己全部的资金,在宁海市开起第一家最豪华的私人酒店——水晶宫,并成为宁海市的利税大户。
2002年,他又转手卖了水晶宫,在宁海建起了现代化综合粮油市场,同时建起了一座占地2万平方米、15层高的隆信大厦。
2003年,赵玉麟的个人资产已达7000万元··· ···
从一个卖冰棍的穷小子到拥有近亿元财富的大富翁,赵玉麟走出了一条艰难而又成功的人生之路,也许今天开名车住豪宅的他依然没有忘记昔日瓜子的屈辱,屈辱可以使人在卑微中沉沦,也可以使人在卑微中坚强,由此,便有了不同的人生。
((邹 苕摘自《黄河黄土黄种人》200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