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明
童年时代的我,曾与荠菜结下不解的情缘。当春天来到鲁西南广袤平原的时候,挖野菜是孩子们比上学都重要的事情。那时正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一篮子野菜可以顶家里的半日粮,每日的野菜团子、野菜粥是熬过饥荒时节的主食。我采野菜时偏爱荠菜,因为荠菜做成的团子吃起来最香。
春天的故乡,在路边、篱下、房前屋后、田野里的土梗上、麦垅里,遍地都稀稀落落地生长着荠菜。采荠菜最好的时节是2月中旬之后,这时的荠菜根白、叶绿,有的在地面匍匐着,有的已经生出花苞,有的与麦苗挣着长个儿,专心采上半日,便可满载而归。待到四月时,荠菜便老了,只有靠近上部的叶子还可以吃,其余部分便“柴”得嚼不动。
离开故乡前的那个春节,遍地饥荒,已经三个月未见一粒粮的乡亲们,从场院上取回了政府发的过节粮:三斤白面。当我抬起软弱无力的腿走到即将返青的麦地里,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采集到的荠菜才盖满竹篮底儿。母亲洗净了荠菜,包出了十三个饺子,父母哄着我吃掉了其中的十一个,而他们每人只尝了一个饺子,便用汤水充饥,算是吃了一顿年饭。
我是在荠菜开花的时候离开故乡的。那时年龄尚小,到了大都市,荠菜的影子便逐渐淡漠了,而小说里的“荠菜”又把我重新唤回到它的身旁。每逢我从报刊上读到涉及荠菜的文章,情感便被一次次地激活,荠菜就越发鲜活地生长在脑海里。荠菜给了我许多生活的情趣,留下了许多故乡的情思,它伴随着我度过了几十个春秋。
京城飞花时节,我总要与老伴儿去郊区挖些荠菜。田野风光,春风和煦,阳光明媚,荠菜使我又一次焕发了久违的童真。我跳过田边的水渠,在田梗上面寻觅着,哼唱着儿时采荠菜的童谣。每当发现荠菜的踪影,便蹲在地上,小心地挖出来,用鼻子深深地嗅着,忘却了近旁久候的老伴。
去年春节,我从菜市场买回一些荠菜,用它包了一些饺子。儿子只吃了其中的一个,而我与老伴却将它们一扫而光,在荠菜的梦中度过了大年夜。初一清晨,我口中仿佛还弥留着荠菜的清香。我没有忘记荠菜,也没有忘记饥饿的时光,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童年。
其实,荠菜非但不苦,而且略露一点儿甜味,清纯可口,具有解热、利尿、止血的作用。荠菜的这种味道是任何家常菜中都得不到的。我曾经从田野中捡回一些荠菜种子,撒到阳台上的花盆里,盼望着荠菜能出土发芽,也好不离家就能见到荠菜的丰姿,但事与愿违,长不出来,因为它离不开田野,离不开大地。
生长在山野中的荠菜,在远离城市的喧嚣与污染的环境中,依旧保持着它那自身的清纯与淳厚。
(张 华摘自《中国档案报》2002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