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林
尽管对于落榜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得到自己与大学无缘的消息时，在7月的酷热里，我还是感到了一种寒意。我没有回家，我怕面对父母那失望的眼神，便一个人来到了湖边。天色暗下去了，我的心也沉落于一片黑暗里。怨谁呢？只怪自己对文学过于痴爱，而疏淡了其他的科目。
在家痛苦地呆了一个月后，我再也呆不下去了，父亲的冷眼和母亲的叹息，让我感到了一种压力。我知道我该自己养活自己了。
村里有一帮人在城里卖菜，我也找不到更好的活干，就随堂哥一起去县里卖菜。
卖菜是个很苦的营生，起早摸黑自然辛苦，但那倒不是真累，真累的是去省城批菜。
天还未亮，我和堂哥就坐上班车，一路颠簸赶到省城蔬菜批发市场时，已是中午了。天热得像蒸笼，因为当天要赶回县里，也顾不上吃饭，马不停蹄地批好蔬菜，请人把菜拖到汽车站。为了节省几个钱，只好自己把菜搬上车顶。看着堂哥艰难地搬起一麻袋有一百三四十斤重的马铃薯，战战兢兢地爬上铁梯，我心里就发起抖来。但我必须上。我站稳脚跟，一咬牙，再一使劲，身体赢弱的我，竟也把一麻袋马铃薯背到了肩上，尽管一个趣趄差点摔倒，但我还是稳住了身子，紧走几步，一只手攀住铁梯，一只手拽住麻袋，咬着牙，向车顶爬去。每爬一步都那么吃力，汗水雨一般的滴落，脚开始有些打颤。终于爬到车顶，堂哥接住麻袋：“扛得起吗？”我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行！没问题。”扛到第四袋时，我有些吃不住了，胸口闷得难受。堂哥说：“你脸色那么苍白，就歇歇吧，我来。”我怎么忍心堂哥一个人把二十几个麻袋的菜扛上车顶呢？我休息了一下，猛喝了一阵自来水，又开始扛麻袋。当我扛着麻袋爬到铁梯中间时，腿肚子终于不听话地发抖，一股热浪直冲脑门，我眼前一黑，摔了下来。
等我醒过来时，看到的是堂哥焦急的脸：“你没事吧？”
我挣扎着坐起来，挤出一丝笑：“没事。”堂哥也笑了：“没事就好。你歇着，我去扛，马上要开车了。”
坐在毒得让人难以忍受的阳光里，看着堂哥艰难地把一袋袋蔬菜扛上车顶，泪水就那么下来了。难道自己一辈子就干这种营生？我对自己的未来害怕起来。
我开始思忖自己未来的出路，我甚至想回学校复读，可年迈的父母怎么供得起呢？更何况父亲对于我考大学已彻底失去了信心。我该怎么办？那些日子我整夜睡不着觉。
我决定去当兵。我想对于我来说，当兵也许是最好的出路，既可以有时间和心情写作，又可以考军校。我黑暗的日子里，似乎透进了一丝阳光。
征兵终于开始了，我带着一腔热情去体检，开始一切都顺利，看到体检表上的那么多正常，我似乎感觉希望马上就要变成现实。就剩最后一关——肝功能检查，抽过血后，要等第一天结果才能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骑着自行车，去县医院拿结果。天，我竟有乙肝！在那一刻，我傻眼了！
听说我有乙肝，父母吓坏了，忙叫我再到县医院确诊，结果是肝功能正常。我一下懵住了：怎么会这样？我拿着结果去医院要说法，可谁也懒得理我，一副不屑的样子。有个好心人开导我：“当兵竞争很激烈，没有关系的人，人家会找各种理由把你刷下来，以减少竞争的人数。”我还能说什么？我欲哭无泪。
我只有继续着我的卖菜营生，多少赚了一些钱之后，就和几个文友办起了一张《鄱阳湖》文学报。
第二年征兵又开始了，我早早地做好了准备。体检是过关了，可政审没有过关，人家说我办的《鄱阳湖》报没有登记，属非法办报。我知道这又是有人找借口。内心的痛楚让我跑到鄱阳湖边上，一坐一个晚上。在那黑暗与寂静的深夜里，我对着鄙阳湖大叫了几声，终于哭出声来。
第三年征兵再一次开始，我已失去了信心。可堂哥劝我：“你难道真的想像我一样卖一辈子的菜？你有文化，你应该出去。”也许我当兵的愿望还没有死，我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去了。
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体检、政审都通过了。我的希望一下子明朗起来。几次检兵的经验告诉我剩下的最后一关——镇政府定兵才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此关未过，就前功尽弃。听说当兵的指标只有4个，而体检、政审通过的有7个，也就是说，必定有3个人将与当兵的梦想擦肩而过。我意识到，我必须做些什么。但我一个乡下小子真的不知道去找谁，而一辈子务农的父母除了为我着急以外，一筹莫展。堂哥说：“送些东西吧。”我说：“送谁呀？”“镇武装部长你总认识吧？”
晚上，是个很冷的夜晚，我拎着一袋烟酒非常小心地敲开武装部长家的门。门开了，天！一屋子的人。我尴尬地站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武装部长走过来，很漠然地问：“你找谁？”“我是……”他似乎反应过来，很冷淡地说：“有什么事，你到办公室找我。”说着，把门关上了。我立在门外，恨不得一脚把门踢破。
我对自己说不能坐以待毙。听说镇里的书记是新调来的，我心里一动，连夜给他写了一封信，倾诉了自己生存的艰难、对当兵的渴望以及这几年应征的波折。在信的最后，我写道：“我真的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也许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于我来说却能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信寄出去了，我心里还不踏实。我决定去找接兵官。
那是—个严冬的清晨，天阴沉沉的，下着大雪。我带着
自己发表的一些作品，赶到接兵官的住处。因为来得太早，接兵官还没有起床，我只好在门外等着。天奇冷，雪花不断地钻进颈窝，我禁不住哆嗦起
来。接兵官终于打开门，见门外站着一个雪人，吃了一惊。我忙说明来意，接兵官热情地把我让进屋，看过我的作品后，高兴地说：“部队需要能写东西的兵。”
在那个雪后初晴的上午，当村干部把“入伍通知书”送到我家时，我竟泪流满面。
后来，当我如愿地考上军校，并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时，我依然不知道我当兵的梦想得以实现，到底是谁起了作用。但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生的一种主动状态。
（小 雨摘自《涉世之初》200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