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 宇
天蒙蒙亮,女人就起来了。女人起来的时候,怕惊醒男人,一点儿都没敢出声。
女人费了老半天劲才把灶里的柴引着,刚燃着的灶冷不丁冒出一股烟,把女人呛得直流眼泪,女人起身用衣袖擦眼泪,这时女人才意识到男人正站在她的身后。
“起来干啥?上炕再睡会儿,坐车累人哩!”女人说男人。
“今儿不走了!”男人的语气很坚决。
“咋不走了?怕累咋的?”女人分明在说气话。
“怕累还叫男人?”
“那咋的了?”
“今儿我再把灶修修,省得它呛人!”
“你走你的!去年你一整年没在家,我们娘儿俩不也过来了?!开春就好了,风一大,灶就不冒烟了!”女人说这话时鼻子酸酸的。
男人不再吭声。
男人在省城打工,是年前腊月二十八回来的。男人回来那天,从县城一下火车,已是下半响了,天正下雪呢,漫天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花儿,公路都断了,班车早都不通了。
咋整呢?离家还有五六十里路哩!男人站在汽车站跟前正犯愁的当儿,有几个旅馆服务员模样的婆娘朝男人喊:“大哥,住宿吧,明儿个天晴了再走还不中?”
男人心里骂,喊个屁呀,喊留着住宿的钱干啥不好?男人在心里这么骂的时候就猛地有了一股子劲儿,男人跟自己说雪大咋的,路断了咋的,不通车又咋的,不还有两条腿吗?男人开始倔强地向家的方向走··· ···
一路上,男人不记得自己摔了多少跤,但男人记得自己是一气儿走回来的。
后半夜时,男人敲开了自家的门。女人一看见雪人般的男人,眼泪就“刷”地一下流了下来。男人说哭啥呢,这一年我可是不错哩,足足挣了4000元啊。女人说你看你累得冻得··· ···
日子很快,一晃儿就过了正月十五。男人跟女人说,不行啊,我得走了,晚走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女人说,今年不出去不行吗?男人说,女人家见识短,就寻思把自己的男人拴在身边儿,我不出去,就只种那点儿地能挣几个钱?挣不着钱,娃的学费哪来?咱这破房咋翻盖?
女人说,就你们男人见识长。女人说这话的时候,就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女人咋会见识短呢?男人说的话早就在女人心里哩!可女人心疼男人啊,女人怕男人受不了工作上的苦,男人有风湿病,工棚里又潮又湿,男人受得了吗,男人干起活儿来一点也不服输,一天若能挣50元他决不挣40元,这么个干法儿,没病不也得累出病来呀?!
不到两袋烟的工夫,女人的饭就做好了。女人特意给男人包了羊肉馅饺子。女人听说出门吃羊肉馅饺子顺溜儿,就托人从镇上买了半斤羊肉。图省事,馅儿是前一天晚上就剁好的。
女人把热乎乎的饺子端上来的时候,男人正站在坑沿边,端详着还睡在被窝里的娃。娃睡得正甜哩,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男人的这副样子。男人端详得极仔细,好像未见过娃似的。
“瞅啥?趁热吃了吧!女人轻声催男人。
“我走了,你们娘儿俩可得啥事都注意哩!“人边给娃的被子往严里掖了掖边叮嘱着。
“不放心,你就别去了!女人说。
“啥话呢!男人说着,拿起了筷子。
趁男人吃饭的空儿,女人开始往一个由化肥袋子改装的包里装男人应带的东西。女人装好的时候,男人已吃完了。
“就吃那几个?!女人看着盛饺子的盘子刚刚没了个小尖儿,心里就一阵难受。
“不知咋的,吃不下!男人说。
“吃不下也得吃呀,得坐一天多的车哩!女人心疼地拿起筷子往男人手里塞,近乎哀求的语气。
太阳快要出来的时候,男人提着包走出了自家的小院。
“在车上可少睡觉呀!睡觉也行,可得把外衣扣子扣好了,省得冻感冒了!”女人一边摘下男人身上沾着的几根线头儿,一边也跟男人走出了院子。
“没事呀!”男人说。
“在车上别乱跟人搭话呀,车上啥人都有哩!”女人把男人的后衣襟儿又往下拽了拽。
“没那么邪乎呀!”男人说。
“对了,你睡的被褥可得常晒晒太阳,要不你那老病还不犯了?”女人唠叨着。
“咋这么多事!”男人嘴上烦着女人,眼泪却在眼里直打转转怕女人见了自己的泪,男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听着没?”女人说话的声调都变了,眼泪也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女人站在那儿,痴痴地望着男人的背影。
当男人的影子快从女人的视线消失的时候,女人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女人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使劲儿地骂着自己:啥记性呢?啥记性呢?
是女人给男人煮的鸡蛋忘给男人拿了。
(孙贵江摘自《唐山劳动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