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路
我家门前的那口老水井是我人生旅途中诸多难以磨灭的景物之一。在紧傍水井的北侧,有一棵粗壮且枝叶繁茂的槐树。井身用青砖自下而上砌成,井口用青石板盖着,井口直径不足一米,井上支撑着一架我祖父和父亲亲手做的典型的平原农村的木制辘轳。这口水井究竟是何年何月挖掘成的,我未详尽考证过。据祖父生前讲:是他父辈挖成的。靠这口水井养育了曾祖父、祖父、父亲和我们弟兄姐妹四代人。
自打我坠地来到人世间,一直长到20岁离开家乡为止,在这7000多个日子里,一直吃这口井里的水,它陪伴我度过了幼年、童年和青少年。离开家乡将近30年了,在这期间,每当忆起那口水井,我便重温到了母爱,唤起了童心的回味。
同这口水井打交道最多的人,要数我的母亲了。一年365天,天天3顿饭,家中成员若有了病号或来个亲朋好友的还需开小灶,一天下来还不止只做3顿饭哩!从水井到东厢房的厨房仅20来米,却成了我母亲的专用“小道”。每当我回忆母亲时,也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故乡的那口老水井,母亲生前在井旁忙碌的身影,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难以名状的回忆——夏天在烈日下,她淌着汗水;冬日在凛冽的寒风里,她挥动着一双被冻裂的双手;在落雨飘雪的日子里,她双脚踩着泥泞,踏着雪花··· ···水井旁不大的地盘,成了母亲展现风采的“舞台”,也是她战胜贫困岁月的“战场”。
引起我苦涩回忆的当是三年困难时期。当时,我正处于发育长身体之际,由于生活困难营养严重匮乏,时常被饿得两腿发软,双眼发黑。有时为了提提神,我便爬在井口,将大脑袋搁在井沿上,望望井下的水影;实在累了,便斜靠在大槐树上小憩。记得是1960年,村里的大人们给我起了个绰号叫“二大头”(因我排行老二,当时饿得只剩一颗大脑袋)。这个绰号一叫就是10多年。
当年在水井边感到最惬意的,是在夏天的傍晚或月夜里发生的事。老水井东西临大街,南北靠巷道,既通风又绝少蚊虫骚扰。每当天空晴朗的日子,夕阳西坠,玉兔东升,水井四周清风阵阵,格外凉爽。劳作了一天的四邻八舍的乡亲们,便一手摇蒲扇,一手端碗凉开水,向水井旁边的高坡上聚拢。他们聊古侃今、谈天说地,消除了白昼的疲劳,忘却了生活中的拮据。我也经常掺和在其中,只能算个旁听的小听众。如今忆起当时的场景来,倒也有些“天阶夜色徐如冰,坐看牵牛织女星”的诗情画意。
当时,在夏夜里我最乐意听大人们谈论的内容有三类:一是讲神话故事;二是听他们讲亲身经历过的与日本鬼子和老蒋打仗的故事;最爱听的是从外边回家探亲的长辈们讲的一些新闻奇事——当时村里只有一台手摇的留声机,听梅兰芳、马连良等唱京剧需要一张张的唱片,他们讲,在北京已有了小匣子(指收音机),不但不用唱片,而且演员在老远的地方唱戏,在家里从小匣子里就能直接收听到。甚至还听他们讲,将来还会制造出在北京、上海演戏,在我们村子里便能收听、收看到实况的匣子(指电视机)··· ···那时,我听这些谈论时,觉得很遥远,遥远得近乎于《西游记》《封神榜》中的神话故事。
多少年过去了,儿时在水井旁听到、看到和经历过的景象在今天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通上了柏油路,建起了高高的水塔,家家户户早就用上了自来水;洗衣机、高级音响、电视机一类的东西,也得到了广泛的普及··· ···
(殷 莹摘自《乡音》199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