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强
故乡在皖西一隅，虽谈不上山清水秀，但那里冈峦起伏、阡陌纵横，也可称物美粮丰、地灵人杰。故乡牛羊背上驮着的、庄稼地里长着的、微雨中润着的有一种令人心醉魂迷的乡土艺术——山歌。
山歌没有城里人的份儿，但他们却爱听，百听不厌。它是山里人和乡下人所独创，劳作时聊以自娱，以不同的曲词表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民们的七情六欲，洋溢着浓郁的乡风和朴实的生活情调，故有“谄书立戏真山歌”之说。
我有幸亲耳聆听过山歌，感受过农人们的逍遥、洒脱和疯狂，这些歌在我的记忆中已被制成一张张金色的唱片，那意趣深长、原汁原味的民间清唱，犹如一泓清澈的甘泉，滋润着我蛰居小城干涩的无奈和疲惫。
山歌的内容广泛，形式灵无所不包。言情、状物、叙事、达理，无所不包，唱之有情、听之有味、品之有趣、一呼百应的要数情歌。
青青的六月，湛蓝湛蓝的天宇淡抹几缕悠悠的白云，这是天然的布景；一望无垠的葱绿、可染的原野即是歌台。火辣辣亮闪闪的阳光下，没有着意打扮却有几分潇洒利落的年轻人，肩扛薅秧的工具陆续上场，男男女女，三五成群，一边手脚麻利地薅着秧草，一边四下里张望。健美的姑娘媳妇水汪汪的黑眸子闪射着灼人的目光，扰乱了小伙子们荡漾的春心，耐不住痒痒的嗓子，情不自禁地唱起：
“口唱山歌心里甜,
歌声飞上九重天，
人人都说天上好,
天上神仙想人间,
织女七人都下凡。”
领头的唱罢，小伙子们中又有人接过来：
“哎··· ···
家住十里来薅秧，
好比孤雁落长江。
一心想把山歌儿唱，
没有乖姐来帮腔，
独手怎拍响巴掌。”
面对小伙子们的逗唱，姑娘们心有灵犀，她们知道这时候若不应声，对方会感到尴尬无比。于是，叽叽咕咕一阵子后，传出女高音动听的歌声:
“哎喽喽··· ···
郎在上风唱山歌，
乖姐下风早听着。
山歌本是古人唱，
古人不唱俺不学，
做活田里寻欢乐。
几句不咸不淡的山歌，使小伙子们激动得忘乎所以，扯着嗓子夸奖对方:
“眼看乖姐出门庭，
一张笑脸喜盈盈，
眉毛弯弯初三月，
眼睛好似过天星——
赛天灯，赛地灯，
赛金灯，赛银灯，
赛过二十四盏琉璃灯
小乖姐不是凡间人!”
歌声夹着道白被夸的姑娘心花怒放，含情脉脉地唱起：
“这山尖哟那山尖，
两山尖尖不见面，
一只画眉隔山叫，
一只画眉叫山间，
何时叫到一笼儿关？”
小伙子们听后，更加大胆，迅速对唱：
“天上浮云跑四方，
没听水响龙过江。
嫩秧田中要放水，
开锅豆腐等着姜，
十八乖姐等情郎。”
碍于众人情面，有心的姑娘羞口不再言语，娃崽成群的大嫂傻乎乎地接上茬：
“叫声哥郎你莫愁，
屋后小麦刚露头，
有朝一日时运到，
凉水和面任你揉，
那时相爱到白”
还有的大嫂唱：
“新搬塘梗两面光，
左插杨柳右插桑。
刮着东风桑缠柳,，
刮着西风柳缠桑，
多情的乖姐缠情郎。”
你唱我和，一来一往，唱者有情，听者动心，乐不知疲，喜不知归，直唱到日薄西山。小伙子们不忍收工，仍恋恋不舍地唱道：
“太阳渐渐往下丢，
打把金钩钩日头。
金钩插到云彩眼，
钩不到日头不收钩，
找不到乖姐不回头。”
女人们柔情似水，慢慢地收起工具，姑娘们簇拥着大嫂，软声软语地唱几句结束全场：
“太阳落山万里黄，
十二道田梗一般长，
田梗弯弯好装水，
犁铧弯弯好开墒，
乖姐胳膊弯弯好搂郎。”
歌声悠扬，不绝如缕，那甜甜的音符化作紫色的暮霭，随风飘过原野，飘向星光点点的小村。
（焕 然摘自《农民日报》2002年8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