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 石
三叔是河南人,因排行老三,村人都叫他老三。三叔是民国时逃荒要饭到陕西的,一家五口,有四口饿死在路上。刚到陕西不久,又遇上民国十八年年馑,差点送了命。对三叔来说,一生最可怕的莫过于饿肚子。
解放后,三叔分了地。山区地多人少,虽说靠天吃饭,但广种薄收,一年少说也打几千斤粮食。藏粮,成了三叔一生最主要的任务。三叔有几眼窑洞,大窑洞里又有小窑洞。每藏满一个窑洞就封起来。这样十几年下来到底藏了多少粮食,谁也说不清。
三叔藏粮极有经验,加之北方的山里气候干燥,粮又晒得干,所以藏个几十年都不会生虫和霉变。三叔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平日连菜都很少吃,三年五载置不了一件衣服。土炕土灶土凳子,除了门窗,几乎看不到木制东西。
三叔四十多岁时才结婚,三婶是南山的寡妇,来时带了三个孩子,所以三叔也没再要孩子。时间一长,三婶和孩子终于耐不住清贫,就不时地给三叔提意见,让他卖粮换钱。每逢这时,三叔就不由得发火:“你们知道逃荒要饭是个啥滋味?你们知道民国十八年是个啥光景?”于是就一五一十地说起那时的惨景,直说得老泪纵横。
山区人住得分散,又不常来往,三叔藏粮的秘密外人很少知道。人们只知道他穷得让人不可理解,所以村人也瞧不起他。三叔常对三婶和孩子们说,天晴要防天阴,我藏这些粮食是准备救命的,遇到灾荒年不但你娘们饿不着,全村的人都得来求我。可是几十年过去了,三叔企盼的情景并没有出现。灾荒年虽然出现过几次,但人们似乎并不缺吃。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他发现村里许多人连地也不种了,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出不去的就在山坡上栽果树,种药材。三叔心里想,不种粮,你们都喝风屙屁呀?那药材能当饭吃?于是他就等着别人能来找他借粮。
然而不但没人借粮,别人的日子倒一天一天好起来,不但不种粮,索性连面也不磨了,一袋袋精粉和各种高档家具及电话电视电脑也开始在这里扎根落户。在一个阴雨的日子,三婶带着孩子不辞而别。三婶走后,三叔万念俱灰。存这么多粮食还不是为了他们娘们今后不再挨饿,难道是我老三错了?有时,他就坐在门口,望着百米外的邻居拿着话筒吼秦腔戏,就叹道,世道咋变成了这样子。回到屋里,他抚摸着自己封闭的窑洞,一个人独自哭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村人一直没有发现三叔的身影。于是村长就来到三叔家,一进门发现三叔住的窑洞已经封闭,看样子像是从里边封的。村长感到不妙,就让人挖开窑洞。人们惊呆了,三叔躺在土炕上,尸体已经僵硬。看来是窒息死亡的。这是20世纪最后一年的冬月初六。
另外还有三眼窑洞也封着。村上有人早就觉得奇怪,问了几次,三叔都没有说,只说是没用,就封了。村长让人挖开这几眼窑洞,人们又一次惊呆了。里边全是小麦,一过秤,足有十多万斤,而且没有一粒霉变。人们这才明白,三叔为什么这样穷,原来三叔一生的积蓄都在这里。
三叔没有留下一分钱的现金,村长就给村民做工作,让大伙把粮食买了,好给三叔办理后事。村民并不稀罕粮食,权当做善事,所以也没有让村长为难。粮食一共卖了3万多块钱。用3000元安葬了三叔,还余下3万元。有感于三叔的悲剧,村上再拿出7万元,共10万元作为基金,每年资助村上考上大学的学生。
(黎 清摘自《小小说月刊》2003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