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兵
每年的春末夏初，正是故乡出柳絮儿、下槐花儿的时节。
“卖柳絮儿哎··· ···”
“都来称槐花儿吧！”
进城农民的叫卖声，这个时候也透着新鲜、清香和不改的豪爽。
“买柳絮儿哩，别走！”正在屋里忙活的外婆，一边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边忙不迭地大声回应。生怕街上卖柳絮儿的人听不到，走掉。这时，往往会有临街的太太帮忙传上一嗓子，喊道：“别走··· ···”
买回来的柳絮儿，都是一团一团的，绿莹莹的，透着水灵。外婆回来，把柳絮儿放到盆里，泡上。一会儿柳絮儿就舒展开了，翠生生的，看着让人眼馋。趁外婆不注意，捏几片柳絮儿，滴着水，赶忙放进嘴里，赶紧嚼，那味道——真苦！
等到水成了翠盈盈的，外婆就捞起泡了一天的柳絮儿，箅（音：bì）干水，放了盐和香油，捣了蒜，一拌，再吃，满口的香啊。
买回来的槐花儿，则是散的，是含苞未放的那种，精气最足，外婆说：“这种才好！”槐花儿是淘洗干净，拌上面，蒸着吃的。蒸的时候，槐花儿香就已经四溢飘散了；吃的时候，闻着香，吃着甜。尤其是放凉之后，拌上备好的调料，吃着更滋润。
我们那地方，盐碱大，柳树槐树都能长得很好，种得也多。因长久以来独特的作用和约定俗成的忌讳，柳树多种在湖边公园、人少的地方。但不管在哪里，柳树都为周围的景色增添了一缕迷人而忧伤的情调。而相形之下，槐树则幸运得多，街道两旁，房前屋后，到处都是。
开春了，柳树槐树返绿，那一点鹅黄慢慢变成一行嫩绿，再由一行嫩绿一夜之间变成一树一树的浓碧，说不出的美啊。轻盈的柳絮儿的绒毛和渐次浓郁起来的槐花的香气，总能让急匆匆的脚步停下来。看着挂点绿头的绒毛淡到无色，闻着一串串纯洁的槐花儿发出的扑鼻的香气，再应着风轻云逸、湖光水色、断桥长堤、游鱼鸟鸣、点点游船，真是醉人！
我家门前，就有一棵槐树。但多数是看着花开花落，很无奈。因为树高，接了带铁丝钩子的竹竿也够不着。那时，我又笨得很，不会爬树。也曾偷偷地试着爬过，爬了两下就不行了，直觉得引力加大，又刺得裆疼，最终连半途而废也够不着，气馁得很。从此，再没和树接触过。所以，即便是到现在，看到人家三下两下猴子般蹿到树上，我都羡慕得一塌糊涂！外婆又不让我上房去摘，因为我小，因为房檩坡陡。于是，便只有看春来春去，闻花香花气，扫花倒花了。
有一年，槐花儿开得特别的好。我觉得树上的这些槐花儿如果不吃到肚子里，就真的真的太可惜了。外婆也就没有再坚持，我便上了房。几乎很不费力地就摘了两大篮子。那时，上房是小孩子最大的愿望和乐事之一了，更何况我还摘了那么多那么好的槐花儿。我高兴得不得了，欲罢不能。外婆一直在树下仰着头看着我，不停地说：“中了！中了！不少了！”此时的我已经初中快毕业了，有了很高的个头，可在外婆眼中也还不过是一个孩子。那一顿槐花，是我吃过的最香甜的一次，而且吃得很多，印象是吃了两大碗。
后来门前的槐树没了，外婆也离我而去了。常见的柳树多换成了松柏，也少见了。卖柳絮儿、卖槐花的农民则更见其少了。想来，农民兄弟早已经不把这当作什么营生了。偶尔遇上一半个卖的。东西也都不中款不中式的。可是，妈妈总能让我应时吃到上好的柳絮和槐花儿。原因是妈妈把买来的柳絮儿和槐花儿一点一点地择干净，挑出来好的给我留着，把那些拣剩下的、不可口的，趁我不在的时候和爸爸一起把它们吃掉。
柳絮儿槐花儿都不是当饥当饱的东西，只不过过去的那段时日没什么可吃的，饭食单调得很，所以它们被用来换一换胃口，尝尝鲜儿罢了。外婆常把这和吃肉一样叫做“改善改善生活”。现在，东西多到不知道吃什么好了，我却更加怀念柳絮儿和槐花儿，尽管为的只是尝鲜。柳絮儿和槐花儿越来越少见了，但惊讶和感激却永远伴随着我，茵陈、蒲公英便和柳絮儿槐花儿一样，应时地穿插着走进我的生命，融入我的血液，化为我的骨肉。
眼下这些只有家乡才有的东西，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却怎么也吃不上了，因为我背井离乡已有五个年头了。
现在，家乡正是出柳絮儿、下槐花儿的时候。
（杨 柳摘自《特区文学》200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