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平
乡生写一手好字。
凡是村里开业上梁、喜婚嫁娶之事,必请乡生去动动笔,自然少不了好烟好酒招待。
乡生起初神气得意了一阵子,后来渐渐地觉得尽干些高射炮打蚊子的事儿,不显山不露水,有点埋没自己的才气。
这日,乡生去邻村串门,见邻村村官正吆喝着几个人,往靠村外大道的屋墙上用涂料写宣传日号。只是字个个写得歪三斜五,乡生瞧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村官见此不耐烦地瞪一眼乡生,说,有种,你来写几个字让人瞧睢。乡牛白了眼说:你村的鸟事、俺懒得动。那村官激上火来,大嘴一张说:写好一个字,给十块钱。乡生静心一想,有外快为何不大显身手?于是就近前挽袖提笔动了手。不到半晌工夫,就把那口号干净利落地写好了,那村官连瞅几眼,实在挑不出手病,便如数支付给了乡生工钱。
乡生捞了这笔外快,自然欢喜。几日后,村长突然破天荒地堆着满脸笑容踏进乡生的家门槛,说乡里进行宣传口号评比,让邻村得了第一,他一打听写口号的竟是乡生,以后村里的宣传口号全归乡生写,邻村每个字给十块,村里也不含糊,每个字给二十块,但要保证写的口号回回争第一。乡生寻思片刻,点头应下:中!
果然,每次乡里举行宣传口号评比,均被乡生村里夺冠。别村自然眼热,纷纷出高价争乡生。乡生见自己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就动起心计,哪村的字价出得高,便让哪村争第一。村长自然气恼,骂乡生鬼精,只认钱不念村情。乡生就毫不含糊地说:如今啥都算本经济账,不能怨俺。
乡生有了一些积蓄,就托人给乡长送了大礼,乡里便下文件,明文规定:为了规范全乡的宣传口号,统一由乡政府指派乡生书写。乡生便名副其实地成了乡里的第一个专业承包宣传口号的个体户。
只是近些年,口号变化频繁之快,有些让乡生一人忙不过来。今天刚写好“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明天又改为“养鸡养兔,小康之路”。乡生终日累得精疲力竭,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可看到上级检查的官员,个个从车窗里探出头,瞧着大道两旁的宣传口号,脸上都显出一副满意的样子,不时还夸赞“好字,好字”时,乡生心里又分外高兴。因为只要应付过上级检查,乡里就会加倍付报酬给他。
乡生的口号生意做大了,邻乡也来高价聘请他。乡生便顺势组建了一家口号宣传公司,雇了几个有书法特长的人做下手,自任经理。
可后来好景不长,乡生的麻烦事来了。前日应付检查写好的口号,夜里竟被人涂改了,如“种了大棚菜,家家富得快”被涂改成“种了大棚菜,家家愁着卖”;“人均一头牛,发家不用愁”改为“人均一头牛,吹牛不用愁”。让上级检查的人瞧见,自然难堪,便责训乡里的官员。乡里便对乡生大发雷霆并扣下工钱。乡生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连叫屈。无奈,乡生只好雇人看守写好的宣传口号。
一夜,有一手下闹肚子,乡生替他看守白天写的口号。半夜,乡生有些倦意,正欲合眼打个盹,孰料,一老汉悄声逼近,将一泥罐屎尿泼在口号上。乡生躲闪不及,溅了一身,责怨老汉。老汉翘着胡子,愤愤不已地用手指着墙上的口号说:当官的多少钱雇你朝他们的脸上贴金。你说!上面天天喊口号,写口号,可真心替百姓干了件口号里的实事没有?俺瞧着这些摆设的口号就气、就火。
乡生终被老汉的一通话说得耷拉下脑袋,解释自己的难处。那老汉脸色渐渐变得温和起来,拉着乡生的手赔不是,说自己恨的是那些口号,不怪乡生。最后,还拖乡生到自己家里,让乡生换身衣服。乡生瞧着老汉一家贫寒的困境有些心酸,便关切地问及老汉的家境。老汉叹气说:儿子年前贷款建起大棚,可菜下来硬是卖不出去,结果欠下一屁股债,媳妇跟人跑了,儿子就喝农药死了,撇下个孙女初中没念完就跟人家打工去了··· ···
乡生失声骂道:整日口号喊得吹牛皮似的,可乡里到底干了些啥屁事?!
没出几日,乡生就解散了口号公司,孤身去了省城。据说,他又创办了一家广告宣传策划公司。
(王玉喜摘自《微型精品小说》200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