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本
乡里人看大城市,满目新奇。楼有山高,街有江宽,衣饰像魔方一样变幻,街边的树像士兵一样整齐,连路边的草也能长出规矩来。招牌是一个比一个吓人,动不动就是中国的、远东的。村子里连个会计都不好找,能碰上个乡长就算是遇上首长了。可在城里,一根扁担甩过去能碰上三个大学生,楼上一根竹竿掉下来能打着三个经理的头。住这里的人,哪个挑肥啦,哪个犁地啦?每天拎个提包挤挤公共汽车,就有饭吃就有钱花了。换上个恋爱男女,更奇,他们一上弦就紧上了,无论是车上街上都在进行,挽了臂靠了肩挤了眉弄了眼还不算数,还要一头倾到对方怀里,放炮似的说:“你坏!你坏!”全忘了边上还有尴尬的眼睛和惹烦了的心。
真新鲜得死。
城里人到乡村,也感到有不少新奇。草地上的那群山羊,早上就开始进餐了,一直吃到晚上,还在吃,好像永远没个吃饱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一脚踩在牛角上,偌大的水牛也会停下正吃的草,抬抬头,把他送上牛背。要是碰上热天,“扑通”二声跃进碧波荡漾的水库,城里的什么游泳池有它棒?有时候,一网下去鱼就到碗里了,市场上什么蹦跳的鱼有它新鲜?
春天“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夏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秋忙“戴月荷锄归,露珠沾我衣”;冬闲“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哪一季不迷人?
真羡慕得死。
于是,乡里人学着靠拢城市,先把明瓦换成大窗,大窗装上玻璃,玻璃罩上窗帘。经济宽裕的,外贴瓷砖,内铺地板,室内也挂吊灯了。用不上自来水的,井台上安个辘轳也要把水引到屋里来。他们请客也不上大海碗了,烹饪也不全靠油多,喝酒也要上几个冷盘,肉骨头和鱼刺也改法子吐在桌子上的碟子里。
城里人历来精明,特别是走进市场经济以后。有时,把在乡里三四元收去的毛皮,七弄八弄(说输入技术),改名为裘皮,开口就是上百上千元,既不腰痛也不脸红;有时把乡里以斤称去的等外级珍珠,穿成帘,磨成粉,再加上点什么,与梅兰芳先生抑或慈禧老佛爷缠上点缘头(人称市场意识),然后,设置一个精品屋、珍品屋的玩艺儿,做姜子牙渭水之钓。
乡里人当然也聪明,“下海”喝了几口水以后,他们开始瞄准城里人生活的三大指标:漂亮、聪明和长寿。把过去山崖缝里乱蹦乱跳的地下水,规范起来,舀进罐里,取一类城里人最喜欢听的名字,然后,将不知从哪本杂志上看到的维生素含量、养神补气功效以及促聪明长漂亮的大话写进广告,写上产品说明书,必要时还请秀才配以洋文,去兑换市场上那些跳动的钞票。自从得着这一招,乡里人每次进城总是笑着回来。
当然,乡里人和城里人并非全盘和谐。令乡里人头疼的是遇上穿绸衣买菜的妇人们,有猪肉了,她们要瘦的;来瘦的了,她们要新鲜的;有了新鲜的,她们又问是金华猪还是金坛猪;待这些合格了,她们又会想起獐子肉和天鹅肉来。
不说妇人们买肉,就连买青菜茄子也不好对付。她们先看浸没浸水,再问打没打农药,隔夜不隔夜,而后问是施化肥还是农家肥,有没有虫伤,个儿漂亮不漂亮,秤星儿到不到位,最后问半价儿卖不卖?临付钱了,还有再抓一把的。其实,她们手里根本不短这几个子儿。
乡里人和城里人总是一对同胞兄弟,发生矛盾的时候虽然也有、手拉手总是主要的,“兄弟,请多关照”总是彼此一个永恒的嘱托。
(邱宝珊摘自《东西南北》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