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倒茶也称为筛茶，非为动作，而是一种婚俗之称谓也。在我的故乡，婚姻有一套按部就班的程式，一招一式都不能马虎，仿佛京剧，少了哪一招式，都会被人耻笑了去。故乡婚姻的程式是：倒茶、订婚、送日子、结婚、回门。乡亲极看重倒茶，盖倒茶有看货与新闻发布会之意味，为婚姻之首。所以，汉子要修饰齐整，三姑六姨要再三嘱咐：碗要怎么端，茶要怎么喝，话要怎么说，言行举止要如何应对，不厌其烦，谆谆嘱咐。倒茶，一般安排在女方家。此时，女方请来了舅舅姑姑、伯伯婶婶，窗下与门边还站着一排排当场外指导的乡里乡亲，一个汉子，要经过这么多的目光而不怯场也实在难得。人道有“丑媳妇要见公婆”这一关，不知还有“好汉子要过倒茶”这一槛呢。
汉子到了女方家里，首先看到舅舅坐在上席，在我的故乡，舅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啥时候都是坐上席的，家务大事都由他拍板，这外甥女一定终身的事情，舅舅比父亲更有话语权、定夺权。然而，舅舅其实是纸老虎，他也是汉子，也曾如此过，大都有点惺惺相惜之心肠。出试题的是一些姑姑婶婶，她们正面侧面，总以行家里手的眼光细察端详，能于一二瞟瞄之中，阅出汉子性情、素养、德性之大致底细。她们看不上眼，就会打个转身到了里屋，对妹子她娘窃窃一阵耳语，然后出来，道：“好不巧，妹子还在山上割草没回来，我来给你倒杯茶。”这姑嫂倒茶你能喝吗？说这话，这茶你就不能喝，喝了叫做不懂味、不知趣。只能再嬉笑寒喧两句，就走人。她们看上眼了，就引妹子出来，妹子羞羞答答、袅袅娜娜从帘子里出来，这时得看汉子的眼色功夫，汉子不能东瞟西望，不能有急色样子，不然，这喜事也要黄，要学会用眼角的余光去阅，这一眼，要有全息储存的功夫，对妹子的妍媸贤恶瞬间断个大概。妹子看上你了，你也看上妹子了，察言观色的媒婆就眼观四路，一眼看穿彼此心思，赶紧倒来茶放在桌子上面。众人便怂恿着妹子来端，妹子霞生粉脸，神泻眼角，抿嘴咬舌，极尽妩媚、羞涩之态，那种情形真可描摹人画。而此时的汉子，也常常眼睛张皇，手脚失措，脸色看似镇定，而心实已波澜迭起，大多汉子此时此际都禁持不住。其激动如斯，可猜其血脉流势，肺腑搏动。喝茶喝得如此有戏，如此可看，这情景不比任何茶文化之景逊色，而其意味则更胜之：一杯定乾坤，一杯动婚姻。我曾陪我表哥喝“表嫂”递给的这样的茶，表哥把茶接在手里，简直不知如何处置，呆了良久，竟“哈哈哈哈”笑个不止，惹得众人皆捧腹。好在表嫂不计较，还说看上的是表哥笑声爽朗。
喝这杯茶还很有讲究，手要端平，先要细饮，要慢抿，这叫做含饮（情）；滴水不能漏，这叫做圆满；然后，一大口喝，这叫做口大吃四方，婚后有财禄；不能一喝见底，那不吉利，叫做一悲（杯）到底；要喝到恰好一半就停下，这叫做心中有另一半。喝完了，把钱放到杯底，双手端给妹子，妹子双手接了，才算倒茶完毕。此时大功初告一半，情形大可放松，可随意剥花生嗑瓜子。妹子若不接，说明你心意未周到，这可能是红包少了。妹子其实并不看重钱，她看的是你是否轻看了人，五六十年代，一杯茶是2元，多者40元，再是400元，富一点的1800元，再后来，5000元、8000元都有。这杯茶可贵哩，可想一想，人家以此托付终身，又哪称得上价高哩。况且，这大部分是要以嫁奁（音：lián）方式返回的。贵者，珍贵也。
（肖春辉摘自《娄底日报》2003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