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伟
一个农民进城了,城里没有他的户口,没有他的家和住房。他和城市惟一的联系只有他脚上的那双“解放鞋”。那种鞋是城里生产的,但多年来只有农民穿。
城里人立刻感受到这种农民进城的规模和能量。根本不是一个,而是起码等于两个上海市人口的壮劳力进了城。他们来抢城里人的饭碗。
各种系统都发出了警告信号:公路铁路交通吃紧,社区管理治安告急,连计划生育工作者也出来疾呼:“他们在城里生孩子,谁管?”但那个农民和城里人的感觉不一样。他觉得他时时处处被管着:出村前有红头文件阻挡他,在路上有城里派出的人围着他追他堵他截他,进了城又有人劝说他后退甚至强迫他返乡。
他倔强地“不服从”。他于1989年加入了民工潮,此后年年潮起,任它是非曲直,众口汹汹,不能遏止。
他只是个农民。他感受到城市待他的不公平。但他回头看看,没有退路,于是这不公平的城市就成了他命定的选择。不给他户口,他不在乎;不分他住房,他搭工棚栖身;没有城里人有的福利待遇,他不抱怨;没有劳动保护和保险,他认命了。他只要一份城里的工作,一份不同于土里刨食吃的“关饷”,只要有这两样东西,他就知足了。
他绝没意识到他是个穿着“解放鞋”的城市“解放者”,从农村走向城市,他已经走出一个农民的真理。
还是10年前的那个农民,他走出村庄走进城市,他要进城去找一份工作。他忽然感到这个世道变得更好了,他面对的首先不是对他的管理,而是对他的服务。他本来就不愿东撞一头、西撞一头做无效的选择,他发现他的档案装在任何一个劳动力市场的电脑里,根据他的能力和爱好,他可以立刻找到一份可能的工作。他于是按照市场指明的但也是他乐于选择的方向进入了城市。
他感到十分惊讶:这个城市也变了,变得“友好”了,有没有户口,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一回事,二元分治的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的城乡壁垒已经破除,这个城市就是他的,而不再仅仅是“城里人”的。他面对的这个社会已经还原给社会,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经济发展的社会,更是一个注重人的发展的社会,尽管它到处都是“市场规范”。它的规范和有序表现在:使任何一个寻求发展的无业者,一进入这个开放的劳动力市场,就变成了一个充分体现市场价值的工作者。他被“有序地”吸纳了。
还是那个农民,他走出村庄走进城市,他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完全公平竞争的起点。“乡下人”和“城里人”的概念已不复存在,在这个社会中,所有的公民一起统筹就业。不平等的目光消失了,不平等的观念制度化地被破除了。他不是“农民工”,他就是个“工人”;他不具“农民企业家”,他就是个“企业家”。他可以在这个城市里发展自己,但他能不能在城里立足,完全看他自己的本事。
一句话:他面对的是一个“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社会,一个全国统一的、开放的、有序的、自由竞争的劳动力市场。
是这样的有序,是这样的自由,它讲述的是一个明天的故事。故事要化为现实,还需经过一个漫漫长路。
(万桂兰摘自《农家女百事通》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