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藤
30年前,农村早工还是很盛行的。
那个深秋的早晨,母亲照例早早地起床,哨子一响,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带着准备好的工具冲出门去。
我家是8口之家,当时大哥才14岁了,我刚4岁,都不具备劳动能力。父亲在战争中留下了伤残,母亲便成了家里惟一的全劳力。那种情况下,日子相当艰辛。
这天要做“草泥塘”,就是把杂草与污泥混在一起,通过发酵形成有机肥。那草是前一天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不起眼的一堆却很沉很沉,壮年汉子担在肩上都感到吃力。母亲从来是拣重活做的,为的是多挣点工分。她没舍得吃早饭,挑了十几担就力不从心,冷汗直流,担子直晃,但仍强忍着,一担也没落下。
男人们终于忍受不住,要求休息。庄上好心的大娘把母亲拉到家里,拿出温热的麸饼,撕下半块塞到母亲手里,硬要她当场吃下。
“大嫂,哨子又响了,我先走啦。”母亲咬了一口,满怀感激地说。路上,她悄悄地把麸饼放到了衣袋里。
其实,复工的哨子并未响。
收工回到家里,疲惫的母亲瘫坐在凳子上,发黄的脸上绽放着笑意。“小六、小五、小四··· ···过来。”母亲一个个地喊着。肚子瘪瘪的我们不情愿地在母亲面前围了个半圈,不知要干什么··· ···
母亲从衣袋里掏出已经凉了的半块麸饼,双手合在一起捂了捂,又用嘴呵着,试图弄热点。见无甚效果,便急不可耐地分起来。大哥最少,我最多。我们欢呼雀跃,争着亲母亲的脸。
麸饼是把麸皮与少量的碎米面掺在一起做成的,圆圆的一块,又黑又粗又涩,现在当然不会吃到了,也不会再想吃了,但在那时却绝对是美味。
“妈妈,你吃吧!”大哥最懂事,首先把饼奉献出来。“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母亲淡淡地答道。
我们不依不饶,双臂平举着,半真心半撒娇。“你们看,我只给你们半块,还有半块已被我吃了。”母亲唬着脸重复着,又起身做事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们兄弟几个都已成家立业,再也不用为衣食而忧愁。然而,当年那半块麸饼让我受用终生。
(杨明杰摘自《读者报》2003年8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