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云华
一年前，我所居住的小区门口的小吃摊点上，新来了一对卖辣汤的老夫妇，六十来岁。辣汤是我们苏北的一道特色小吃，就是把粉丝、百叶丝、海带丝、面筋等食品烧熟后搅和在一块儿，再浇上洗面筋的水兑成的汤。看似简单，但做得精致不易。听人介绍，这老头儿手艺不错，前去品尝，果然口味极佳，此后我成了他的常客。今天想因老头儿而写点东西，并不是因为他的辣汤手艺，而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几件事情。
这对老夫妻做生意，不像有的做小吃生意的，从人到物一摊子都脏兮兮的。这对老夫妻说不上一尘不染，但也是清清爽爽，每次老头儿在那里忙着盛辣汤，放作料，老太婆总是手不停地抹桌、洗碗··· ···老头儿特喜欢小孩，每次有小孩来，总喜欢捞一勺厚厚的，捞着说着，吃饱了好上学，吃饱了好上学··· ···
有一天，一乞丐来乞讨，那男子大约30来岁，蓬头垢面，口中念念有词：我妈死了，我爹病了··· ···老太婆见状，从钱箱里取出5角钱欲送给他，谁知老头儿一把夺走，说道，走吧，走吧，我们在这里也是混穷的。乞丐悻悻而去，老头儿对老太婆讲道，这么高一条汉子，还有脸面··· ···
还有一天，我正在吃辣汤，老头儿忽然冲着一位踩三轮车的中年女子喊起来，哎，过来，过来。那女子走过来后，老头儿忙从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人民币，说，这是4000块钱，你先拿去，随你什么时间还。那女子的眼泪顿时就落下来了。那女子走后，老头儿对我说，这女子是纺织厂下岗工人，男人腰有病，常年躺在床上，儿子考上重点高中，要上学得拿一万块钱，她到哪儿弄这么多钱啊？
一天早上，一位大约50多岁的老头儿来吃辣汤，吃过后没有走，一边剔着牙一边和老头儿攀谈着：“我一辈子就喜欢吃两样早点，蒸饺、辣汤。我这个人命好，虽然本人没有多大本事，但一辈子没有受过罪，年轻时享老的福，我就是那×x×的二儿子（20多年前地方上的一位有点名气的老干部）；现在又享女儿的福，找个女婿，交通局的，你知道吗？现在正修的城外那条高速公路他就是总指挥。哎，儿女混得不行，老的跟着受罪啊。”说着，有点怜悯地瞟了老太婆一眼。老头子是啊是啊地应和着，继续在盛他的辣汤，放他的作料。
夏天的一个早上，我去吃辣汤，发现老夫妻没有来，我好生纳闷，因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不由产生一种担心。正在张望之际，只见老夫妻俩拉着装满锅碗桌凳的车子赶来了，还跟着一位20来岁的大姑娘。老夫妻俩气吁吁的，老头子见到我们几个常客，一脸歉意，连说，不好意思，来迟了，来迟了。老太婆解释道，老头子受凉了，夜里发烧，劝他不要来，他说不行，有几个老客肯定在那里等。又见我们对姑娘那探询的目光，忙介绍说，这是我家的丫头，正在读书。
那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因一宴请，去一家在我们这个城市算是较高档的一个酒店。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我要去的那个餐厅，经过一个小厅门口时，我不由一愣，我看见了那卖辣汤的老夫妇俩和他们的女儿正在里面，还有一个30来岁的男子和一位年轻的外国女子。老头儿也发现了我，感觉到了我的失态，忙把我让进屋去，对我介绍道，这是他的儿子，那是他未过门的儿媳。闲聊中我了解到了他儿子的一些情况，6年前大学毕业后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去美国读研，现在美国一家电气公司工作，年薪10多万美元，未婚妻是一名律师。我还知道老头儿的小女儿也正在读研究生，学的是英语专业。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我脑子中冒出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词儿，如什么叫境界，什么叫格调？我想，做人能像老头儿这样坦坦荡荡、清清爽爽也是一种上乘的生存态势啊。
（高 志摘自《三月风》200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