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湾
在我的家乡，凡有红白喜事，请厨师上门来烧菜，都是厨师自带餐具。这实在是一个好传统。要不然，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不会置备那么多碗筷。这次老母仙逝，从入殓那天的午宴，到送葬后的答谢晚宴，接连4顿正餐，一共开了80桌。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老母在乡亲中很有人缘，是个受人尊敬的长辈。我们兄弟三人商量好，迷信的事不做，但一定要把亲朋好友招待好，请个手艺高明的好厨师。大弟请来的厨师手艺果然不错，好些乡亲都对我说，这白宴的菜烧得比红宴的菜还考究，色香味俱全，个个都好吃！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然令我在悲痛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慰藉。为此，在答谢晚宴结束之后，我特意到灶间去向厨师敬酒，聊表谢意。未想到厨师反倒说：“要说谢的话，应该是我谢你们！你家这么多亲朋好友都吃得满意，就等于是帮我扬了名，做了广告啦！”
吃完晚餐，已经10点多钟了。厨师离我家有七八里路，累了两天，他们就先回家休息，说好过一两天再开车来取他们自带的餐具和煤球炉。第二天，见厨师带来的餐具都已洗刷干净，码放在两只竹筐里了。我问弟媳：“这厨师的碗筷有损坏的吗？损坏多少我们就赔多少，可别让人家吃亏。”弟媳告诉我说：“数了两遍了，厨师带来的碟子、筷子、调羹、汤盆，一件未少。只是少了我们自备的129只饭碗。”我有些惊讶，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好事呀！”我小弟在一旁笑了起来，他说，“这青花瓷碗还是买少了，再多买20只就好了。”边吃早餐，小弟边向我讲述为什么丢了饭碗是好事。原来，这是一种乡俗，即凡有德高望重的老者逝世了，前来吊唁的乡亲邻里，如果觉得白宴上的菜肴烧得很好吃，就可以自己到灶间装一碗回去让家里人分享，说吃了用白宴上的饭碗盛回去的菜肴，将来也会长寿哩！这既是讨一个吉利，也是留下一份纪念。今年是我母亲的本命年，按农村的习惯，她虚岁就是85，也算得上是高寿了。因此，事先厨师就凭着以往的经验，叮嘱大弟去买100只饭碗备用。小弟考虑到母亲是个有文化的人，知书达礼，乐于行善，在四邻八乡颇有声望，兴许前来吊唁的人会出乎意料地多，就多买了30只。我夸小弟说：“你估计得还真准呀，就剩下了一只！”弟媳说：“你看，剩下的这一只，要不是碗沿上碰破了一点点，也就被乡亲端走啦！”我接过青花瓷碗，掂了又掂，心里觉得它的分量分外重，说：“幸好碰破了一点点碗沿，要不咱们家就留不下这件特殊的珍贵‘文物’啦！”
我临离开家乡的那天上午，又去母亲的墓地祭拜。归途上，每遇到一个乡亲，就要聊上一阵子，几乎挪不动步。他们无不说母亲这一生吃了许多的苦，做了许多的好事··· ···蓦然间，联想到了那129只青花瓷碗。在已步入小康的江南农村，谁家也不缺一口好吃的，更不缺青花瓷碗这样的寻常之物，但乡亲们却争相端回了家，说明勤劳善良的母亲留在他们心里的印象非同寻常！这又怎能不令我一路洒下感动的热泪呢？
（刘忠摘自《团结报》2003年1月16日）